學達書庫 > 穀崎潤一郎 > 鑰匙 | 上頁 下頁
十九


  4月13日。

  ……我預料妻子外出時間大約會從昨天開始改變,果然如此。因為木村的學校開學了,白天約會不大可能了。前些日子她吃完午飯就出去,這一二天哪兒也沒去。昨天傍晚,敏子來了,妻子馬上開始換衣服,我在二樓也猜得到。

  妻子上來跟我說:「我出去一會兒。」

  我照樣應道:「好的。」

  妻子下了幾級樓梯,站住又補充說:「敏子來了,晚飯和敏子一起吃也行。」

  「你在哪兒吃啊?」我故意問道。

  「我回來以後再吃,你們等我回來一起吃也行。」

  「我先吃了。你在外面吃了回來吧。晚點兒回來沒關係。」

  我忽然想看看妻子今天是什麼打扮,就出了書房,往樓梯上看,她已經走下了樓梯,(她沒有想到我會出來),左手戴著白色網眼手套,右手正在戴手套。我猜想,前幾天她買的東西可能就是這副手套。冷不丁被我這麼一瞧,她非常尷尬。

  「媽媽,這手套很適合你。」敏子說……

  6點半女傭來通知晚飯準備好了,我下樓來到客廳,敏子在等我。

  「你沒走啊,晚上我自己吃也行。」

  「媽媽說偶爾應該和爸爸一起吃吃飯。」

  我覺得她好像有話要對我說。的確,很少和敏子兩人單獨吃飯,說起來,晚飯時,妻子是很少不在的。妻子近來雖然時常外出,但晚飯總是在家吃的,外出一般都是在晚飯前或晚飯後。所以我感覺有些失落。我從來沒有這樣傷感過。敏子在這裡,反而更增強了這種空虛感,心裡不希望她在這裡,這或許正是敏子早已計劃好的。

  「爸爸,你知道媽媽去哪兒了嗎?」剛開始吃飯,敏子就說道。

  「我怎麼知道,我也不想知道那麼多。」

  「去大阪了。」她說完後,等待我的反應。

  我本想衝動地說出:「去大阪了。」終於忍住沒說,只是淡淡地說道:「是嗎?」

  「從三條乘四十分鐘舊京限特快到京橋,再步行五分鐘就到了。要不要我告訴你詳細地址?」敏子問我,我如果再沉默下去,她就會說出來,於是我說道:

  「不用。你怎麼會知道地址呢?」我變了個話題。

  「是我告訴媽媽這個地方的。木村說京都太惹人注目,問我京都以外有沒有合適的地方,我就問了我的一個精通此道的朋友,是這個朋友介紹的。」說到這,敏子拿起酒瓶,問我:「爸爸,喝點兒嗎?」

  最近我一直沒喝酒,昨天晚上吃飯時,敏子拿出來一瓶白蘭地,我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態,喝了一口酒。

  「問句不該問的話,爸爸你對這事怎麼看呢?」敏子追問道。

  「什麼怎麼看呀?」

  「如果說媽媽至今沒有背叛爸爸,你相信嗎?」

  「你媽媽跟你談過這些嗎?」

  「媽媽沒跟我說過,我是聽木村說的。他說太太現在還對先生保持著貞操呢。我才不會相信他這套瞎話呢。」

  敏子又給我斟了一杯,我一仰頭喝幹了。我覺得自己能無止境地喝下去。

  「你相信不相信是你的事。」

  「爸爸怎麼想呢?」

  「這還用問,爸爸當然相信郁子了。即使木村說他和鬱子發生了關係,我也不會相信的。鬱子是不會欺騙我的。」

  「哼,」敏子冷笑了一聲,「可是,假如並不發生關係,而是用比發生關係更肮髒的方法來達到滿足——」

  「住口,敏子。」我申斥道。「不許信口開河。對父母不是隨便什麼都可以說的。你說出這種話,才不可救藥,才是肮髒的。我這裡沒什麼事,你趕快回去吧。」

  「我走。」

  說著,敏子把盛了一半飯的碗往盆裡一撂,站起來走了。

  被敏子戳到了痛處,我的心情半天平靜不下來。敏子直言不諱地說出妻子他們「在大阪」時,我覺得仿佛心窩被人激了一下似的,好半天都緩不過來。其實,我並非一點都沒有想到,只是儘量不去往那方面想像而已。現在冷不丁聽別人一說,嚇了一跳。不過,地點在大阪倒是沒想到。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是普通那種雅致的旅館,還是鄙俗的溫泉客店呢?……越是儘量不去想,那旅館的樣子,室內的空氣,二人摟抱在一起的景象越是在眼前浮現出來……

  「問了精通此道的朋友」?——我不由得聯想到廉價公寓裡的一問小屋子,總覺得他們是睡在床上,而不是榻榻米上。不可思議的是,我希望他們睡在床上而不是睡在鋪了被褥的榻榻米上。——「用比發生關係更肮髒的方法」——使我想像各種姿勢,各種動作。——敏子為什麼突然告訴我這些呢?我懷疑這不是她自己的意思,而是她母親讓她這麼說的。不知鬱子在日記裡寫了這些沒有,大概她怕自己寫了而我沒有看,所以有必要通過敏子告訴我,來得到我的認可吧。最關鍵的——是最讓我擔心的是——都子現在大概已把一切都毫無保留地獻給木村了,所以才借敏子之四求得我的諒解的。「我才不會相信他的瞎話呢。」是不是鬱子讓敏子這麼說的呢……

  現在回想起來,我不應該在日記裡寫「她是女性中極其罕見的器具擁有者。」她怎麼能夠抗拒將這罕見的器具去找別的男人試驗一下的好奇心呢?……我一向堅信妻子的貞操的理由,是妻子從來不拒絕和我作愛。即便她出去約會回來的晚上,也從沒有懼怕過丈夫的要求,甚至表現得很主動,我認為這是她沒有和他做愛的證據,可是,我卻忘記了,我的妻子和別的女入不一樣,她下午做過這事後,晚上還可以做,——可以這樣連續多少天。一般的人和自己愛的人做愛後,和不愛的人做愛是件難以忍受的事,而她卻是例外,她雖然拒絕我,但她的肉體是來者不拒的。這就是淫婦之所以為淫婦的原因……

  昨天晚上妻子是9點回家的。且正點我進臥室的時候,她已經躺在床上了……她的積極主動大大出乎我的預料,使我只有招架之工。她在閨房中的態度,舉動,方式都無可挑剔,其媚態的程度,陶醉的火候,漸漸達到高潮時的技巧把握等等都證明了她是全身心投入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