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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46.三十歲

  是啊,逃跑!有幾句話還得講一講。我逃跑是為了抬高維特拉的控告的價值。逃跑總得有預定的目的地,我想。你往哪裡逃,奧斯卡?我問自己。政治事件,所謂的鐵幕,禁止我逃往東方。我的外祖母安娜·科爾雅切克的四條裙子,至今鼓起在卡舒貝的土豆地上,提供保護。可我呢,卻不能把它作為逃跑的目的地,雖說如果真要逃跑,我認為,唯一有希望的便是逃到我的外祖母的裙子底下去。

  附帶提一筆:今天,我過我的三十歲生日。一個三十歲的人有義務像個堂堂男子漢,而不是像個學徒似的去談論逃跑這個主題。瑪麗亞,她給我帶來了蛋糕和三十支蠟燭,並說:「現在你三十歲了,奧斯卡。現在,你變得理智的時間慢慢地到了!」

  克勒普,我的朋友克勒普,像以往那樣送我爵士樂唱片,還帶來了五根火柴,點燃了我的生日蛋糕上的三十支蠟燭。「人生始於三十!」克勒普說,他自己二十九歲。

  維特拉,我的朋友戈特弗裡德,他最知我心,送我甜食,在我的床欄杆上探身過來,帶著鼻音說:「耶穌年滿三十時,出門上路,集合門徒于自己周圍。」

  維特拉一向愛弄得我不知所措。他認為我應該離開這張床,聲集合門徒,只因為我已經年滿三十。接著來的是我的律師,揮舞著一張紙,大聲祝賀,把他的尼龍帽掛在我的床上,向我和全體祝壽來賓宣佈:「我說這是幸運的巧合。今天,我的當事人慶祝他的三十歲生日。而就在他三十歲生日的今天,我得到消息,將重新開庭審理無名指案件,發現了新的線索,貝亞特姆姆,諸位都知道的……」

  幾年來我所擔心的事,自從我逃跑以來我所擔心的事,今天,在我三十歲生日時,宣告即將來臨:真正的罪犯找到了,重新開庭審理,宣判我無罪,把我從療養和護理院裡放出去,奪走我的甜蜜的床,把我放到冷冰冰的、暴露在各種天氣之下的街道上,強迫三十歲的奧斯卡在自己和他的鼓周圍集合門徒。

  她,貝亞特姆姆,據說被嫉妒迷了心竅,謀害了我的道羅泰婭姆姆。

  讀者也許還記得吧。有一位韋爾納博士,他,如同在電影裡或生活中常有的那種情形,夾在兩個護士之間。一段卑劣下流的故事:貝亞特愛著韋爾納。韋爾納卻愛著道羅泰婭。道羅泰婭則誰也不愛,或者暗暗地愛著小奧斯卡。韋爾納病倒。道羅泰婭看護他,因為他恰好在她的病區。貝亞特看不下去也不能容忍。據說,她因此哄勸道羅泰婭去散步,在格雷斯海姆附近的黑麥田裡把她殺死,更確切地說,把她除掉了。於是,口亞特可以不受干擾地看護韋爾納了。據說,她護理他,卻不是使他恢復健康而是相反。

  這個癡癡地愛著他的女護士可能這樣對自己說道:只要他生病,他就屬￿我。是她給他服用了過量的藥呢,還是給他吃錯了藥呢?反正韋爾納博士死了,死於服用過量藥物或錯服了藥物。可是,貝亞特在法庭上既不承認給他錯服或過量服用藥物,也不承認那次黑麥田裡的散步,而那次散步成了道羅泰婭姆姆的最後一次散步。奧斯卡也什麼都不承認,可是他有密封大口玻璃瓶裡那只可以作為罪證的手指。

  他們由於他去過黑麥田而對他作了判決,卻又並不認真對待他,而是把我送進了療養和護理院進行觀察。在此之前,奧斯卡逃跑了,因為我要以逃跑來大大提高我的朋友戈特弗裡德的控告的價值。

  我逃跑時,是二十八歲。幾小時前,我的生日蛋糕上的三十支蠟燭燃燒著,蠟燭油泰然地滴落。我逃跑時,是在九月。我誕生時,命星在室女官。不過,這裡要講的不是我在電燈泡下的誕生,而是我的逃跑。

  上面已經講過了,逃往東方、逃往我外祖母處的道路不通。我像今天的任何一個人那樣,不得不逃向西方。由於政治原因,你去不了外祖母那裡,那麼,奧斯卡,你就逃到外祖父那裡去吧。他住在布法羅,住在美國。逃到美國去,看看你能逃多遠!

  當母牛在格雷斯海姆附近的草地上舔我而我還閉著眼睛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在美國的外祖父科爾雅切克。可能是在清晨七點,我暗自說道:商店八點開門。我笑著跑開,把鼓留在母牛身邊,心中說道:戈特弗裡德大疲倦,他可能八點或八點半才去告發,我要利用這段領先的距離。我用了十分鐘的時間,在沉睡的郊區格雷斯海姆打電話叫來了出租汽車。出租汽車把我帶到火車站。途中,我點鈔票,經常點錯,因為我不得不一再像早晨那樣清脆地大笑。接著,我翻看我的護照,由於「西方」音樂會經紀處的安排,上面有去法國的有效簽證,有去美國的有效簽證。這本來是丟施博士的宿願,讓那些國家領略一下鼓手奧斯卡的旅行音樂會。

  哦①,我對自己說,我們逃到巴黎去吧,這很好,聽起來也很有道理,可以上電影,還有那個加賓,他抽著煙斗,追捕我,心腸挺好。那麼,誰來扮演我呢?卓別林?畢加索?——出租汽車司機向我要七馬克時,我還在笑,被這個逃跑的念頭激動著,連連拍打自己微皺的褲管。我付了錢,到車站飯館用早餐。嫩煮雞蛋旁邊放著聯邦鐵路時刻表。我找到了一趟合適的車次,早餐後還有時間,便去兌換外幣,買了一口細皮小箱。我不敢回於利希街去,便又買了價錢貴但不合身的襯衫,一身淺綠睡衣,牙刷,牙膏等等,全裝進箱子裡去。

  我也不必節約,便買了一張頭等車票,過不多久,已安享著靠窗座位軟墊的舒適愜意了。我逃跑了,但不必靠兩條腿跑。軟墊也幫助我考慮。火車開動,逃跑開始,奧斯卡便考慮起究竟有什麼值得害怕的事來了。我並非毫無道理地對我自己說:沒有害怕的事就不會逃跑的!奧斯卡呀,如果警察局只能幫你發出早晨一般清脆的笑聲的話,那麼,有什麼事情值得你害怕並且因此而逃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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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原文是法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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