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君特·格拉斯 > 鐵皮鼓 | 上頁 下頁
一三六


  這幅畫後來多次展出,題名為:《四九年聖母》。它又被當成廣告畫,也證明有效果,之後,落到我的好市民瑪麗亞的眼睛裡,導致了家庭爭吵。然而,一個萊茵工業家仍出大價錢把它買下,今天還掛在一幢辦公大樓的會議廳裡,影響著董事們的決策。

  人們利用我的駝背和體形幹出的那種天才的胡鬧事,也使我得到消遣。此外,烏拉和我總有人請去當雙裸體模特兒,每人每小時掙兩馬克五十芬尼。烏拉也覺得當模特兒挺好。自從她按時帶錢回家以來,巴掌大、打人狠的畫師蘭克斯待她也好多了。只有當他的天才的抽象作品要求他發怒時,他才動手打她。蘭克斯從未利用她當純視覺的模特兒,所以,對這位畫師來說,她在某種意義上是個繆斯,因為唯有他扇她的那些耳光才賦予他的畫師的手真正的創造潛力。

  烏拉愛哭泣,生性脆弱,從本質上說,有一種天使的堅毅性,但也會刺激我幹出暴力行為來。不過,我始終控制著自己,當我的欲望感覺到受了鞭答時,便請她去甜食店,裝出一副紳士派頭——這是同藝術家打交道時養成的——領著她,把她當成我的矮小身體邊一棵高大的植物,在熱鬧的國王林陰道上目瞪口呆的行人中間散步,給她買淡紫色長襪,玫瑰色手套。

  她同畫家拉斯科尼科夫的關係就不同了。他無需接近烏拉,就能經常同她進行最密切的交往。他讓她在轉盤上敞開兩腿,擺好姿勢,卻又不畫,而是坐到離她幾步遠的一張小凳上,口中念念有詞:罪過,贖罪,卻死盯著那個方向,直到繆斯的下身濕了,開放了,而拉斯科尼科夫也通過看和念達到了解脫,從凳子上一躍而起,給畫板上的《四九年聖母》添加了了不起的幾筆。

  拉斯科尼科夫有時也死盯著我,儘管原因不同。他認為我身上缺些什麼。他談到我的兩手之間有個真空,便接二連三地把各種東西塞在我的手指間。憑著他的超現實主義的幻想,他能夠想出許許多多東西來。他用手槍武裝奧斯卡,讓扮演耶穌的我瞄準聖母。他讓我遞給她一個沙漏,一面鏡子,鏡子裡的聖母變成醜八怪,因為那是一面凸鏡。剪刀、魚骨頭、電話聽筒、骷髏頭、小飛機、坦克車、遠洋輪,我的兩隻手都拿過,可是,拉斯科尼科夫很快就發覺,真空仍舊沒有填滿。

  奧斯卡害怕那一天,到那時,畫家會拿來那件唯一註定由我拿著的東西。他終於把鼓拿來了。我喊道:「不!」

  拉斯科尼科夫說:「拿著鼓,奧斯卡,我已經認清你了!」

  我在發抖:「再也不啦!這是過去的事啦!」

  他,陰沉地:「什麼事情都不會過去,一切都會重來。罪過,贖罪,又一次罪過!」

  我,用盡最後的力氣:「奧斯卡已經懺悔過了,免去這鼓吧!我什麼都願意拿,只是不要這鐵皮!」

  我哭泣,烏拉朝我俯下身來。淚水迷住了我的眼睛,她可以無礙地吻我,繆斯使勁兒地吻了我。所有受過繆斯的吻的人,肯定都會理解,奧斯卡在受了這個蓋印章似的吻以後,立即又接過鼓,接過那個鐵皮來。幾年前,他放棄了它,把它埋在薩斯佩公墓的沙土裡了。

  但是,我沒有敲鼓。我只是擺擺姿勢,被畫成了「四九年聖母」赤裸的左大腿上的擊鼓耶穌,真夠糟糕的!

  就這樣,瑪麗亞在預告一次藝術展覽會的招貼畫上看到了我。她瞞著我去看展覽,大概在這幅畫前站了很久,滿腔怒火,因為她在同我談話時,竟用我兒子庫爾特的學生直尺接我。幾個月前,她在一家較大的美食店裡找到了工作,工資優厚,先當售貨員,由於能幹,很快就當上了出納員。我面前的她,已不再是做黑市交易的東土難民,而是在西方入籍隨俗、安分守己的人了。她因此相當有說服力地把我罵作髒豬、撞婊子的公山羊、墮落的傢伙,她再也不想看到我搞肮髒事賺來的肮髒錢,連我也不願再看到了。

  雖說瑪麗亞不久就收回了這最後一句話,十四天后,又把我當模特兒掙來的錢裡不小的一部分收作家用錢,我還是決定放棄同她、同她的姐姐古絲特和我的兒子庫爾特一起居住。我原先打算遠遠地離開,到漢堡去,若有可能就重返海邊。瑪麗亞相當快地接受了我搬遷的打算,可她在她的姐姐古絲特幫腔之下說服了我,在她們和小庫爾特附近,不管怎麼樣也得在杜塞爾多夫找一個房間。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