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君特·格拉斯 > 鐵皮鼓 | 上頁 下頁 |
一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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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念頭猶如給奧斯卡插上了翅膀。他在樹中間穿來穿去尋找一個吊死了的單薄的姑娘,甚至敢於在坦克中間穿過去到達林陰道的另外一側,但在那兒找到的也只是士兵、年歲大的人民衝鋒隊隊員和同施丟特貝克相像的小夥子。我失望地沿著林陰道走到一半被毀的四季咖啡館,勉勉強強地回去。當我站在特魯欽斯基大娘的墳墓旁,同瑪麗亞一道朝墳丘上撒常春藤和簇葉時,盧齊正在被吊死的映像始終盤旋在我心中,連細節都一清二楚。 我們不再把寡婦格雷夫的平板車送回蔬菜店。馬策拉特和老海蘭德把它拆開,將構件全都放在櫃檯前。殖民地商品商遞給那老頭三盒德比牌香煙,一邊對他說:「也許我們還用得著這車子。這裡比較保險些。」 老海蘭德什麼話也不說,但從幾乎是空蕩蕩的架子上抓起好幾包針和兩紙袋糖。隨後,他趿拉著那雙在來回路上和埋葬時一直都穿著的氈拖鞋出了店堂,讓馬策拉特把架子上寥寥無幾的剩餘商品搬進地窖裡去。 現在,我們幾乎不再出洞去了。聽說,俄國人已經到了齊甘肯山、皮茨根村,臨近席德利茨了。他們無論如何也得佔領高地,才能朝城裡直線炮擊。右城、舊城、胡椒城、前城、新新城、新城以及下城,是在七百年以上的時間內建造起來的,卻在三天內燒毀了。但這並非但澤城的第一次大火。波莫瑞人、勃蘭登堡人、條頓騎士團、波蘭人、瑞典人(前後兩次)、法蘭西人、普魯士人以及俄羅斯人,還有薩克森人,在這之前就已經製造了歷史,每隔幾十年就覺得這座城市值得燒它一回。現在呢,是俄羅斯人、波蘭人、德意志人和英格蘭人一起,第一百次燒哥特式磚砌藝術的磚頭,但並沒有由此得到烤麵包片。 黑克爾巷、長巷、寬巷、大和小羊毛織工巷在燃燒,托比亞斯巷、狗巷、舊城溝、前城溝在燃燒,壁壘和長橋在燃燒。克蘭門是木結構,火焰格外美。在小褲子裁縫巷,烈火給許許多多條光焰刺目的褲子量尺寸。聖馬利亞教堂從裡面燒到外面,從尖拱窗裡噴出節日燈火。聖卡塔琳娜、聖約翰、聖布裡吉特、聖巴爾巴拉、伊麗莎白、彼得和保羅、特裡尼提和基督聖體各教堂未搬走而剩下的鐘在鐘樓框架裡熔化,鐵水滴落,既無歌聲,也無樂聲。在大磨坊裡,研磨著紅色的小麥。 在屠夫巷裡,散發著星期日烤肉的燒焦的氣味。在市劇院,初演《縱火者之夢》,一出雙重含義的獨幕劇。在右城的市政廳裡,決定在大火以後增加消防隊員的薪水並追溯既往,聖靈巷以聖靈的名義在燃燒。聖方濟各修道院以喜愛並歌頌火的聖方濟各的名義在歡樂地燃燒。婦女巷為父與子毀於一旦。木材市場、煤市、稻草市場燒成灰燼,此乃不言而喻。在麵包師巷,小麵包不再從爐裡出來。在奶罐巷,牛奶煮得溢了出來。唯獨西普魯士火災保險公司的樓房鑒於純象徵的原因,未被焚毀。 奧斯卡對火燒向來不太感興趣。若不是我把自己那點為數不多的但易燃的家當輕率地放在晾衣間裡的話,那麼,當馬策拉特爬上樓梯,到晾衣間去觀看燃燒中的但澤時,我也會待在地窖裡的。必須救出我最後幾個前線劇團備用鼓、我的歌德以及拉斯普庭。我還得保護那柄夾在書裡的極薄的繪圖小扇子,也就是我的羅絲維塔,即拉古娜在世時善於優雅地輕搖的那柄扇子。 瑪麗亞留在地窖裡。小庫爾特卻非要跟我和馬策拉特上屋頂看大火不可。我一方面對我的兒子不加控制的熱情感到生氣,另一方面卻暗自說道:這是他的外曾祖父,我的外祖父,縱火犯科爾雅切克遺傳給他的。瑪麗亞把小庫爾特留在下面,允許我跟馬策拉特一起上樓。我拿到了我的那些家當,由晾衣間的窗戶往外瞧了一眼,對這座古老的城市竟能振作起來而進發出這種火焰四射的活力深感驚訝。 幾發炮彈在附近爆炸,我們才離開了晾衣間。後來,馬策拉特還要上去,但遭到瑪麗亞的禁止。他服從了。他向也待在地窖裡的寡婦格雷夫一五一十地敘說這場大火時,他哭了。他再次回到寓所去,打開收音機,但再也聽不到什麼聲音。連燃燒著的電臺大樓火焰的噝噝聲都聽不到,更不用說會有什麼特別新聞了。 馬策拉特像一個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繼續相信聖誕老人的孩子那樣猶豫著,站在地答中央,拽著褲子吊帶,第一次表示懷疑最終勝利,並且聽從寡婦格雷夫的勸告,摘下了上裝翻領上的黨徽,但不知藏到哪裡去好,因為地窖是水泥地,格雷夫太太也不願把徽章從他手裡接過來。瑪麗亞認為,他可以把它埋在過冬土豆裡,但馬策拉特覺得這還不夠保險。而上樓去呢,他又不敢,因為他們馬上就要來了①。如果他們不是已經到了,那也在半路上。方才他在晾衣間的時候,他們已經在布倫陶和奧利瓦附近戰鬥了。 他幾次三番表示後悔莫及,怎麼沒把這塊水果糖留在樓上防空沙裡呢,如果他們在這裡見到他,見到他手裡還捏著這塊水果糖的話……他把它扔到水泥地上,正想要去踩它,發一陣狂,小庫爾特和我,我們兩個同時撲過去。我先抓到了它。小庫爾特揮拳打來時,我仍舊捏著它。小庫爾特想要什麼東西時,總要動手打人,但是我沒有把黨徽交給我的兒子,我不想讓他遇上危險,同俄國人可開不得玩笑。這一點,奧斯卡當年讀拉斯普庭課本時就已經知道了。在小庫爾特揍我,瑪麗亞正要把我們兩個拉開的時候,我卻在考慮,如果奧斯卡在他兒子拳打腳踢之下讓了步,誰會在小庫爾特手裡發現馬策拉特的黨徽呢?是白俄羅斯人還是俄羅斯人,是哥薩克人還是格魯吉亞人,是卡爾梅克人還是克裡米亞韃靼人,是魯提尼人還是烏克蘭人或者是吉爾吉斯人呢? -------- ↑①指蘇軍進入朗富爾,時間是1945年3月28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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