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君特·格拉斯 > 鐵皮鼓 | 上頁 下頁 |
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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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是有把握的,格雷夫並沒有行騙的打算。實際情況是,這位蔬菜商把那台大型土豆秤改裝了一下,秤出的分量低於實際分量,反倒使他吃虧。所以在戰爭爆發前不久,他在那臺秤裡裝上了一個鐘琴裝置。它按照秤出的土豆的分量,分別奏出不同的小曲來。比如稱二十磅土豆,顧客就能聽到一段《陽光燦爛的薩勒河岸》,算作一種饒頭;稱五十磅土豆,就放出一段《至死忠誠無欺》;稱一公擔土豆便能誘使鐘琴奏出《塔拉烏的小安娜》這首小曲天真迷人的旋律。 雖然我深知計量局不會喜歡這種用音樂開的玩笑,但奧斯卡本人倒能賞識蔬菜商的這種怪癖。莉娜·格雷夫也諒解她的丈夫的這些怪癖,因為格雷夫夫婦的婚姻恰恰在於夫妻兩人能夠諒解對方的任何怪癖。所以,可以說,格雷夫夫婦的婚姻是美滿的婚姻。這位蔬菜商從不動手打他的妻子,從不欺騙她並同別的女人廝混。他既不是酒鬼也不肆意揮霍,反倒是一個快活的、衣著整潔的人,不僅在青年人的心目中是如此,而且在前來買土豆並聽取一段音樂的顧客中間也是如此。這些顧客由於他生性好交遊並樂於助人,因而十分喜愛他。 就這樣,格雷夫抱著諒解的態度若無其事地眼看著他的莉娜變成了一個邋遢女人。她身上的氣味一年比一年更加難聞。當那些同他有交情的人把莉娜叫做邋遢女人時,我看到他總是一笑了之。我有時還聽到過他同馬策拉特的談話。馬策拉特對格雷夫太太很反感,格雷夫則對著他那雙儘管老同土豆打交道卻保養得很好的手呵口氣,接著又搓了握手,隨後說:「阿爾弗雷德,你說的當然完全正確。她是有點邋遢,這個好莉娜。不過,你和我,我們就沒有缺點嗎?」當馬策拉特仍舊堅持己見時,格雷夫便用堅決而友好的語氣結束了這種討論:「你在某些方面的看法可能是正確的,然而她有一顆善良的心。我瞭解我的莉娜。」 他瞭解她,這是可能的。可是,她卻不怎麼瞭解他。她同鄰居和顧客一樣,把格雷夫同那些常來找他的男孩子和男青年之間的關係僅僅看做是年輕人對一位雖屬業餘但全心全意的青年教育家和青年之友的熱情景仰。 格雷夫既激勵不了我,也教育不了我。奧斯卡也不是他那種類型的人。如果我決心長高的話,我也許會長成他那種類型的人,因為我的兒子庫爾特——他現在大約十三歲了——就他的瘦高個兒的模樣來看,就是格雷夫那種類型,雖說他酷似瑪麗亞,像我的地方不多,但是同馬策拉特則毫無相像之處。 格雷夫和回鄉休假的弗裡茨·特魯欽斯基是瑪麗亞·特魯欽斯基同阿爾弗雷德·馬策拉特之間那次婚禮的證婚人。由於瑪麗亞同她的丈夫都信仰新教,所以只需到戶籍登記處去。時當十二月中旬。馬策拉特身穿黨的制服念了婚誓。瑪麗亞則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我的情人的肚子越大,奧斯卡的仇恨越深。我並不反對她懷孕。僅僅因為由我而結的果實有朝一日卻要姓馬策拉特這個姓,這就奪走了我所指望的繼承人將帶給我的一切歡樂。所以,當瑪麗亞懷孕五個月的時候,我第一次企圖給她打胎,自然為時已晚。那是在謝肉節期間。瑪麗亞想在掛香腸和肥肉的櫃檯上方那根黃銅杆上,綁上幾條紙蛇和兩個大鼻子小丑面具。 平常穩穩當當靠在書架上的梯子,現在搖搖晃晃地靠在櫃檯上。瑪麗亞在梯子頂上,雙手在綁紙蛇,奧斯卡在下面梯子腿旁邊。我利用鼓棒作杠杆,借助我的肩膀和我的堅定決心,將橫檔撬起來,接著使梯子傾向一側:在紙蛇和小丑面具中間的瑪麗亞失聲驚呼,但聲音微弱。這時,梯子已經在搖晃,奧斯卡跳到一邊。接著,瑪麗亞拽著彩紙、香腸和面具摔倒在他的身邊。 實際情況不像表面看上去那麼糟。她只不過扭傷了腳,必須臥床休息,別處都沒受傷。她的體形越來越不成樣子,不過她沒有告訴過馬策拉特是誰使她扭傷了腳。 到了第二年的五月,在預產期前大約三個星期,我才企圖第二次給她打胎。她告訴了她的丈夫馬策拉特,但沒有說出全部真情。吃飯時,她當著我的面說:「小奧斯卡近來玩耍時挺野,幾次捶我的肚子。在孩子出世以前,咱們讓他跟我媽去住吧!她那兒有空房間。」 馬策拉特聽完這番話後信以為真。事實是,一個謀殺的念頭使我同瑪麗亞之間進行了一場遭遇戰,跟她所說的情形完全不同。 午休時,她躺在沙發榻上。馬策拉特洗完午餐用的餐具以後,在店鋪裡裝飾櫥窗。起居室裡靜悄悄的。也許有一隻蒼蠅,時鐘同往常一樣,收音機正低聲報道傘兵在克裡特島成功降落①。當他們讓了不起的拳擊師馬克斯·施梅林講話時,我才豎起耳朵去聽。就我聽懂的而言,在跳傘著陸並踩上克裡特島堅硬的岩石時,這位世界冠軍扭傷了腳,現在不得不臥床休養;同瑪麗亞一模一樣,她從梯子上摔下來後也不得不臥床休養。施梅林講起話來心平氣和,聲調不高不低,隨後他講述那些不太知名的傘兵的事蹟,奧斯卡不再聽下去:靜悄悄的,也許有一隻蒼蠅,時鐘同往常一樣,收音機的聲音很輕很輕。 -------- ↑①1941年5月底德軍用傘兵襲擊,從英軍手中奪取了克裡特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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