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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我媽媽通過維恩克聖下的收聽渠道,根據《告解箴言》上開列的問題,向這個唯一能救世的教會的主事報告她做了的和只想而沒有做的事,還有她的思想、言論和行為。這時,我由於無可懺悔,便從過於光滑的教堂木凳上溜下來,站在方磚地上。

  我承認,天主教堂裡的方磚地,天主教堂裡的氣味,以及整個天主教教義,直到今天還莫名其妙地吸引著我,好似一個紅發姑娘使我迷戀,雖然我很想將她的紅頭髮染成別種顏色;我也承認,天主教教義一直向我灌輸褻瀆神明的靈感,這些讀神的靈感一再表明,我無可變更地已經受了天主教的洗禮,儘管毫無用處。

  往往在一些毫無意義的過程中,譬如在刷牙的時候,甚至在大便的時候,我突然發現自己在編彌撒的解說詞:在大彌撒時,基督重新流血,於是血就流出來洗滌你,這是盛他的血的聖杯,基督的血一流出,葡萄酒就變成真正的血,基督的真正的血就在眼前,見到這神聖的血,靈魂也就灑上了基督的血,珍貴的血,用血清洗,在化體時血流出來,血跡斑斑的聖巾,基督的血的聲音滲透到諸天,在上帝面前,基督的血散發出芳香。

  我得承認,我多少還保留著天主教的腔調。以前,我可沒有耐心等有軌電車,除非一邊心中想著童貞女馬利亞。我稱她為深情的、有福的、受祝福的、童貞女中的童貞女,大慈大悲的母親。你,受稱頌的,你,應受一切尊敬的,你,生育了他的,甜蜜的母親,童貞女母親,榮耀的童貞女,讓我嘗一嘗耶穌這個名字的甜蜜,一如你在你這位母親的心裡嘗到過的那樣,這是真正值得的和正當的,應得的和有益的,女王啊,有福的,受祝福的……

  有時,尤其在媽媽帶著我每星期六去聖心教堂的時候,「受祝福」這個詞使我心中感到萬分甜蜜,卻又使我中了毒。因此,我要感謝經過洗禮後尚附在我體內的撒旦,感激他給我提供了一種抗毒劑,使我一邊褻瀆神明,一邊挺直身子走過聖心教堂的方磚地。耶穌——這個教堂就是以他的心命名的——不僅在聖禮上顯現,而且多次在十字形回廊的彩色小畫上顯現,另有三次是以五彩塑像的形式,姿勢還各不相同。

  其中有一尊染色石膏像。耶穌站在金色基座上,長髮披肩,身穿普魯士藍的長袍,腳踏便鞋。他解開長袍,袒露前胸,違反自然地從胸腔中央掏出一顆西紅柿那樣紅的、美化了的、鮮血淋漓的心。這樣一來,這所教堂就可以用這個器官來命名了。

  我初次見到這位剖胸掏心的耶穌,當即斷定,這位救世主酷肖我的教父、表舅與假想之父揚·布朗斯基。瞧這雙流露出天真的自信和想入非非神情的藍眼睛!這張隨時準備號啕痛哭、似盛開玫瑰的接吻的嘴!這種使雙眉緊蹙的男性的痛苦!等著挨揍的豐滿而通紅的面頰!簡直一模一樣!他們兩個都有那種引誘女人撫摩的挨耳光的嘴以及一雙疲倦的、女人似的嬌嫩的手,不做手工,精心保養,它像展示為親王宮廷做活的珠寶匠的傑作一般展示基督的創傷。布朗斯基的眼睛使我誤以為他是我的父親,現在這雙眼睛又畫到了基督臉上,使我見後傷透腦筋。因為我也有那麼一對藍眼睛,那目光只能鼓舞人的熱情,但不能使人產生信心。奧斯卡轉身離開中堂右側的耶穌的心,從十字回廊的第一站即耶穌背起十字架這一站起,快步走到第七站即他不堪重負第二次摔倒在地的那一站①,然後走到主祭壇前,那上面掛著另一尊耶穌全身塑像。

  這個耶穌閉上了眼睛,或許由於過度疲乏,或許是為了使出最後的力氣。瞧這個人的一身肌肉!一見這個十項運動員的身材,我頓時把聖心布朗斯基忘了個一乾二淨。每當媽媽向維恩克聖下懺悔時,我便站在祭壇前,凝神觀看這個運動員。您見了准會以為我在祈禱。我稱他為可親的運動員,運動員中的運動員,是被人用規定尺寸的釘子釘在十字架上的這項運動的世界冠軍。他不抽搐,不抖動。

  永恆的光尚且抖動,但他卻以最高分完成了這個項目。跑錶滴答作響。人們在計算他的時間。在聖器室裡,輔彌撒者不乾不淨的手已經在擦那面準備獎給他的金牌。但是耶穌搞體育運動不是為了爭榮譽。我頓時想到了信仰。只要我的膝蓋允許,我就屈膝跪下,在我的鼓上畫十字,並設法把「受祝福的」或「痛苦萬分的」這類詞同傑西·歐文斯和魯道夫·哈比希②聯繫在一起,同前一年在柏林舉行的奧林匹克運動會聯繫在一起;不過,這一點我並不能每次都做得到,因為我不得不指出,耶穌同那兩個盜賊③的比賽並不光明正大,因此只好取消他的比賽資格。我向左邊轉過臉去,見到聖心教堂內堂裡這位天國運動員的第三個塑像,於是產生了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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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此處指耶穌背負十字架到受難地的組畫,一般稱作「十四幅耶穌受難像」。
  ②歐文斯是美國黑人運動員,在第三十六屆奧運會上獲跳遠、一百米、二百米和四百米接力四塊金牌;哈比希為德國運動員,獲四百米、八百米和一千米世界冠軍。
  ③指同耶穌一起被釘上十字架的兩名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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