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君特·格拉斯 > 貓與鼠 | 上頁 下頁 |
三九 |
|
「喂,瞧你問的是啥?這種事兒他是絕對不能說的!」 「你敢打賭入侵①的事是真的嗎?」 -------- ①指盟軍1944年6月6日在法國諾曼底登陸。 「得了,你還是等到戰後再打賭吧。」 「咱們問問他是不是在元首手下幹過。」 「叔叔,您在元首手下幹過嗎?」 「瞧你問的,你沒看見他只是一名下士嗎?」 「您身上帶著自己的照片嗎?」 「我們收藏這類物品。」 「您還有幾天假?」 「是啊,還有幾天呢?」 「明天您還來這兒嗎?」 「您就說假期哪天結束好了。」 馬爾克不耐煩地奪路而走。學生們的書包絆得他踉踉蹌蹌。我的鋼筆忘在那間小屋裡了。我們在斜風細雨中一路小跑,肩並肩地跨過一個個水坑:分離不在雨天嘛。我們直到跑過運動場才算把那幫男孩甩掉。他們在後面又叫喊了好一陣子,毫無去上學的意思。直到今天,他們還一直惦記著要把那支鋼筆還給我。 跑過新蘇格蘭區,我們總算能在小果園之間安安靜靜地喘口氣了。我不由得無名火起,像下命令似的用食指點著那顆該死的「糖塊」。馬爾克動作迅速地把「糖塊」從脖子上摘了下來。它也像幾年前的改錐一樣系在一根鞋帶上。馬爾克想把它送給我,然而我把手一擺:「謝謝,我可不感興趣。」 他並沒有把那塊鐵扔進潮濕的灌木叢,而是塞進了後褲兜。 我是怎樣離開那兒的呢?臨時搭起的籬笆後面長著尚未成熟的醋栗,馬爾克用雙手摘了起來。我考慮著合適的托詞。他往嘴裡塞著醋粟,吐出果殼。「你先在這兒等半個鐘頭,無論如何也得帶上乾糧,否則在沉船上可呆不了多長時間。」 假如馬爾克說:「你得快點兒回來!」我准會溜之大吉的。當我開始移動腳步時,他幾乎連頭都沒點一下,十個手指擺弄著籬笆之間的樹枝,那張塞得滿滿的嘴迫使我收住了腳步:分離不在雨天嘛。 開門的是馬爾克的姨媽。他母親恰好不在家。其實,我完全可以從我家裡取些吃的東西,但轉念一想:他要家做什麼呢?我想看看他的姨媽有何反應。令人失望的是,她紮著圍裙站在我面前,竟然連一個問題也沒有提。從敞開的門裡飄出一股氣味,足以使人的牙齒麻木:馬爾克家正在燉大黃①。 -------- ①一種耐寒的多年生植物,可以入藥。 「我們想為約阿希姆舉辦一個小型慶祝會。喝的東西倒是綽綽有餘,但我們要是餓了……」 她一聲沒吭,從廚房裡取來兩聽一公斤重的油炯豬肉罐頭。她還拿來了一把開罐器,但並不是馬爾克從沉船裡摸上來的那一把。那一把開罐器是他在船上的廚房裡和蛙腿罐頭一起找到的。 當她在廚房反復考慮拿什麼東西好時——馬爾克家的餐櫃總是滿滿的,他家有幾個鄉下親戚,想要什麼只管伸手——我不安地站在過道裡,兩眼盯著馬爾克的父親和司爐拉布達的寬幅照片。機車尚未生火。 他的姨媽拿來一隻網兜,用報紙包好罐頭,對我說:「吃這種油炯肉,一定要先熱一熱,要不然向太硬,下了肚沒法消化。」 如果我臨走時問她一聲,是否有人來打聽過約阿希姆的消息,回答肯定是否定的。但是我什麼也沒問,只是在門口說了一句:「約阿希姆讓我向您問好。」實際上,馬爾克甚至連讓我向他母親問好的意思都沒有。 雨仍在下著。當我回到小果園,站在他的軍裝前面時,他並不急於打聽什麼。我把網兜掛在籬笆上,搓著被勒痛的手指。他照舊在吃著尚未成熟的醋栗,這使我不由得像他姨媽那樣關心起他的身體來了:「你會把胃吃傷的!」但是,當我說完「咱們走吧」之後,他又從果實累累的樹枝上摘了三大把,將褲兜塞得滿滿的。我們在新蘇格蘭區繞著狼街與熊街之間的居民區走了一圈,他一邊走一邊吐出堅硬的果殼。當我們站在電車後面一節車廂的平臺上時,他還在不停地往嘴裡塞。電車左側可以看到煙雨濛濛的飛機場。 他的醋栗使我大為惱火。雨勢漸漸減弱,灰色的雲層變成了乳白色。我真想跳下電車,讓他一個人在車上繼續吃他的醋栗。但是,我只是說道:「他們兩次到你家打聽過你,是些穿便衣的傢伙。」 「是嗎?」馬爾克仍然朝著平臺的板條格墊上吐醋栗殼。一我母親呢?她知道嗎?」 「你母親不在家,只有你姨媽在。」 「她肯定是上街買東西去了。」 「我想不是。」 「那麼就是在席爾克幫著熨衣服。」 「可惜,她也不在那兒。」 「想吃幾個醋栗嗎?」 「她被接到霍赫施特裡斯去了。這件事我本來不想告訴你。」 快到布勒森時,馬爾克總算吃光了醋栗。但是,當我們走在被雨水沖刷出許多圖案的沙灘上時,他還在兩個濕透了的褲兜裡摸索著。偉大的馬爾克已經聽見了海浪拍擊沙灘的聲音,看見了湛藍的波羅的海、依稀可辨的沉船和停泊場內的幾艘輪船。地平線在他的兩個瞳仁裡畫出一條橫線。他說:「我不能遊了。」這時我已經把鞋子和褲子脫了下來。 「你別胡扯好不好。」 「真的不行,我肚子痛得厲害。都是那些該死的醋栗。」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