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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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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常去施特裡斯河上的那幾座小橋,這條河其實只是一條螞蟥成群的水溝。趴在欄杆上等水耗子露面是件很愜意的事。每座小橋都可以引出一連串的話題:從枯燥無味的迂腐之論、學生腔十足的老生常談到現代軍艦的裝甲厚度,從軍艦的裝備、航速到宗教以及所謂的最終問題。在又窄又短的新蘇格蘭橋上,我們久久地抬頭仰望佈滿繁星的六月的夜空,然後各自懷著心事低頭俯視這條小溪。從啤酒股份公司的蓄水池裡流出來一流溪流,在空罐頭盒上激起一道道浪花,帶來了一股酒香。馬爾克低聲說道:「我當然並不相信上帝。這都是愚弄老百姓的慣用騙術。我相信的只有聖母瑪利亞。因此,我絕不會結婚。」 這幾句在橋上說的沒頭沒腦的話使人感到納悶,但我卻牢牢地記住了。後來,每當我看到一條小溪或一座架在水渠上的小橋,每當橋下不斷傳來汩汩的流水聲,每當一些不守規矩的人從橋上扔進小溪或水渠的破爛濺起一道道浪花時,在我身邊就會出現腳蹬大頭皮靴、身穿坦克服和馬褲的馬爾克。他將腦袋探出欄杆,使脖子上那枚碩大的玩藝兒垂直地懸吊著,以他那堅定不移的信仰既嚴肅又像小丑似的炫耀著對於貓和鼠的勝利:「當然不信上帝。愚弄百姓的騙術。只信瑪利亞。絕不結婚。」 他沖著施特裡斯河說了很多很多。我們也許繞著馬克斯·哈爾伯廣場轉了十圈,在軍隊牧場大街往返走了十二趟。我們在五路電車終點站踟躕不前,饑腸轆轆地看著男乘務員和頭上燙著波浪的女乘務員坐在玻璃塗成藍色的車廂①裡,正湊著保溫杯啃黃油麵包。 -------- ①戰爭時期,按照防空條例,所有車輛的玻璃必須塗成藍色。 ……有一次,開過去一輛電車,可能就是圖拉·波克裡弗克的那一輛。因為婦女也必須參加戰時義務服務,她已經幹了好幾個星期電車售票員,這會兒恐怕正歪戴著船形小帽坐在車裡。要是她真的在五路電車上服務,我們肯定會跟她打招呼的,我還要和她約定一個見面時間。但是,我們只能透過塗成藍色的玻璃隱約地看見一個瘦小的側影,因此無法肯定是不是她。 我說:「你真該找她試一試。」 馬爾克淒切地說道:「不是告訴過你嗎,我不打算結婚。」 「她會使你改變想法的。」 「那麼以後誰又能夠使我再次改變想法呢?」 我想開個玩笑,說道:「當然是聖母瑪利亞。」 他躊躇不決地說道:「要是她生氣了呢?」 我鼓勵說:「如果你願意,我明天一早就去為古塞夫斯基輔彌撒。」 「一言為定。」他突然很快地說道,然後就朝那輛電車走去。車窗裡那個女售票員的側影一直讓人疑心是圖拉·波克裡弗克。在他登上電車之前,我喊道:「你還有幾天休假?」 從車門裡傳出偉大的馬爾克的聲音:「我的火車在四個半鐘頭以前就開出了,要是途中不出問題,現在已經快到莫德林了。」 第十三章 「願上帝憐憫和寬恕你們的罪過①……」禱文從古塞夫斯基司鐸那張撅起的嘴中飄出,仿佛是一串五彩繽紛的肥皂泡輕盈地從一根看不見的麥稈裡吐了出去。它們搖搖晃晃、飄飄揚揚地向上升起,映出了玻璃窗、聖壇和聖母瑪利亞,映出了你、我、一切、一切。當祝禱進行到節骨眼的時候,肥皂泡突然不痛不癢地破碎了:「願上帝體恤、赦免和寬恕你們的罪過②……」那七八個信徒剛剛用他們的「阿門」聲刺破這些飛揚起來的氣泡,古塞夫斯基便舉起了聖餅,用完美的口型使一個在氣流中戰戰兢兢的碩大的肥皂泡繼續膨脹,最後用淡紅色的舌尖將它送出。氣泡緩緩上升,然後降落下來,消失在聖母祭壇前面第「排長凳的附近:「請看上帝的羔羊③……」 -------- ①原文為拉丁文。這是天主教彌撒儀式上請求上帝寬恕的固定禱詞。 ②原文為拉丁文。這是神甫分發聖餐前懇請上帝寬恕的另一段禱詞。 ③原文為拉丁文。這是神甫分發聖餐時常用的提示語。 沒等「主啊,你到捨下,我不敢當①……」重複完三遍,馬爾克便第一個跪倒在聖餐長凳前。我引著古塞夫斯基走下聖壇臺階,來到聖餐長凳前面。此時,他早已把頭向後仰起,那張瘦削的面孔因睡眠不足而略顯憔悴,幾乎與聖母院白色的水泥天花板保持平行,舌頭把兩片嘴唇隔開。神甫用分給他的聖餅在他頭上匆匆地畫了一個小小的十字,就在這當口兒他的臉上沁出了汗珠。晶瑩閃亮的汗珠在毛孔上再也站不住了。他沒有刮過臉,濃密的胡茬兒把汗珠割得四分五裂。乾澀無神的眼睛向外凸出。他的臉也許是在黑色坦克服的襯托下才顯得如此蒼白。儘管舌頭上積起了唾液,他也沒有向下吞咽。那件鐵質物品是對擊毀多輛俄國坦克和那些幼稚的塗鴉的報酬。它不偏不斜地正好垂在最上面那顆紐扣的上方,對眼前的事兒顯得無動於衷。古塞夫斯基司鐸將聖餅放在約阿希姆·馬爾克的舌頭上。你這才為了吃下這塊薄薄的面餅不得已地做了一次吞咽的動作。那塊金屬在這一過程中也做了相應的動作。 -------- ①引自《聖經·新約·馬太福音》第八章第八節。按天主教傳統,在分發聖餐前,教徒們需集體誦讀這段引文。 讓我們三個人重新相聚,一次又一次舉行這件聖事吧!你跪著,我站著——皮膚乾燥。你的汗水將毛孔擴大。古塞夫斯基把聖餅放在厚厚的舌苔上。我們三個剛剛和諧地說完同一個詞,便有一種裝置將你的舌頭收了回去,兩片嘴唇重新合在一起。你的吞咽動作引起了連鎖反應,那枚碩大的物體隨之顫抖起來。我知道,偉大的馬爾克將精神振奮地離開聖母院,他的汗水很快就會蒸發幹的。如果說他的面頰後來重又變得濕潤,閃閃發光,那是讓雨水淋濕的。聖母院的外面下起了毛毛細雨。 古塞夫斯基在乾燥的法衣室裡說:「他大概會等在門外。咱們是不是把他叫起來,但是……」 我說:「您不用管了,司鐸大人。我會關照他的。」 古塞夫斯基用雙手在衣櫃裡擺弄著薰衣草香袋:「他該不會幹出什麼蠢事吧?」 他穿著法衣站在那裡,我也沒有過去幫他脫:「司鐸大人,您最好還是別操這份心了。」當身穿軍服的馬爾克濕淋淋地站在我面前時,我對他說:「喂,傻瓜,你還呆在這兒幹嗎?我看,你還是去霍赫施特裡斯①找找前線調配處吧。想點什麼理由,解釋一下超假的原因。我可不想管這份閒事。」 -------- ①設在朗富爾區的軍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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