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君特·格拉斯 > 貓與鼠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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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躺倒在風乾的鳥糞和灼熱的鏽鐵板上,幾乎再也無力動彈。馬爾克已經潛下去過兩回,浮上來時左手裡握著一樣東西。在沉船的前艙和水手艙,在已經腐爛的、輕輕搖曳或仍被系得緊緊的吊床的床上床下,在一群群閃閃發亮的刺魚中間,在茂密的海藻叢和受驚而逃的七鰓鰻之間,他到處尋找,用改錐東刮西撬。在一堆破爛雜物中間,即在水兵維托爾德·杜欽斯基或利欽斯基的航海行囊裡,他找到了一個巴掌大小的青銅獎章。獎章的一面鑄有一隻小巧的、略略隆起的波蘭雄鷹,它的下面鐫刻著獎章獲得者的姓名和頒獎的日期;另一面是一個蓄著大鬍子的將軍的浮雕。用沙子和鳥糞稍加擦拭,獎章的四周露出了一圈銘文,原來馬爾克摸上來的是一枚鑄有華蘇斯基元帥①肖像的獎章。 -------- ①畢蘇斯基(1867~1935),波蘭資產階級政治家,二十世紀波蘭複國運動的主要人物,曾任波蘭總統、參謀總長和國防部長。 此後兩周,馬爾克一門心思尋找獎章。他在格丁根港的停泊場找到了一個紀念一九三四年帆船競賽的錫盤。在輪機艙前面的一個狹窄而不易進入的軍官餐廳,他又找到了一枚約有一馬克硬幣大小的銀質獎章,獎章的掛環也是銀質的,背面沒有鐫刻人名,平平的,略有磨損,正面的造型和紋飾考究而且富麗:明顯隆起的聖母瑪利亞懷抱聖嬰的浮雕。 凸出的銘文表明,這原來竟是著名的琴斯托霍瓦的聖母①。馬爾克上了艦橋之後,意識到了自己摸到的是什麼東西。我們遞給他被風吹到沉船上來的沙子,好讓他擦拭一下獎章,然而他卻並沒有用沙子擦,而是寧可讓那些灰黑色的斑跡留在上面。 -------- ①琴斯托霍瓦是波蘭中南部城市,有珍貴的壁畫和著名繪畫《琴斯托霍瓦的聖母》。 我們吵吵嚷嚷,都想看看這枚銀質獎章擦亮之後是何等模樣。這當兒,他已經跪在羅經室的陰影裡,把那件出水文物拿在腫脹的膝蓋前面挪來挪去,直到他那一雙低垂沉思的眼睛選擇了一個合適的角度為止。我們在一旁拿他取笑,只見他哆哆嗦嗦地用一塵不染的淡青色指尖敲擊獎章,顫抖的嘴唇隨著祈禱而翕動。從羅經室的後面傳出了幾句拉丁語:「貞女中最傑出的貞女啊,你不會再使我感到悲痛①……」我至今仍然確信,這一定是他當時最喜歡的、通常只是在棕枝主日②之前的星期五才唱的讚美詩裡的詞句。 -------- ①引自讚美詩《母親兩眼噙淚》。 ②棕枝主日,亦譯為聖枝主日或主進聖城節,基督教節日,在復活節前一周的星期日舉行。 我們學校的校長、高級參議教師克洛澤——他是党①的官員,但卻很少穿著納粹黨制服②講課——禁止馬爾克在公共場合以及上課時將這枚波蘭獎章掛在脖子上。因此,約阿希姆·馬爾克後來只好滿足於那枚大家早已熟悉的小護身符,以及那把戴在曾經讓一隻貓當成老鼠的喉結下面的不銹鋼改錐。 -------- ①指德國國家社會主義工人党,即納粹黨。 ②納粹黨制服通常是褐色圓形帶簷帽,褐色襯衫,黑色領帶,佩帶肩章的褐色軍眼,褐色馬褲,印有米字標誌的袖章,長統皮靴,有環舌和肩帶的腰帶。 他把這枚發黑的銀質聖母像掛在畢蘇斯基青銅浮雕和納爾維克①戰役的英雄、艦隊司令波恩特②的放大照片之間。 -------- ①納爾維克,挪威北部諾爾蘭郡的不凍港。1940年4月,德軍攻佔納爾維克,被稱為納爾維克戰役。 ②波恩特(1896~1940),德國艦隊司令。在納爾維克戰役中,他率領的艦隊被英國海軍全部擊沉,他本人陣亡,後來被追授一枚騎士十字勳章。 第二章 崇拜,這是開玩笑嗎?你們家的房子坐落在西街。你的幽默感——倘若你有的話——與眾不同。不,你們家的房子坐落在東街。這個居民區的所有街道看上去竟然完全一樣。你只能吃一片黃油麵包。我們在笑,而且相互傳染。每當我們要拿你取笑,我們就感到驚奇。當參議教師布魯尼斯問起我們班上所有同學今後各自的職業時,你——當時已經學會了游泳——回答道:「我想當馬戲團小丑,為人們逗樂。」這時四四方方的教室裡誰也沒有笑——我吃了一驚,因為馬爾克直截了當地大聲說出想在馬戲團或者其他地方當小丑的志願時,臉上的表情非常嚴肅,以至於我不禁真的有些擔心。如果說他今後有朝一日真會把人逗得開懷大笑,那也許是通過猛獸表演之後與空中飛人之前的對聖母瑪利亞的公開崇拜。不過,沉船上的祈禱也有可能是當真的,或者你只是在尋開心? 他住在東街,而不是西街。這幢獨家住宅坐落在許多外表相似的獨家住宅的附近、中間和對面,它們的區別僅僅是門牌號碼,間或還能看見圖案迥異、褶襇不同的窗簾,人們幾乎難以根據庭院裡不同的植物加以區分。每個花壇跟前都立著掛有鳥籠的木樁和上有釉彩的裝飾品,如雨蛙、蛤蟆菌、誅儒等。馬爾克家的門前蹲著一隻陶瓷雨蛙,在下一戶和再下一戶人家的門前蹲著的也是綠色的陶瓷雨蛙。 簡而言之,馬爾克家的門牌號碼是二十四號,倘若從狼街過來,是馬路左側的第四幢房子。東街和西街平行,它們的南口接著與狼街平行的熊街。若是從狼街方向沿著西街南行,越過左側紅瓦的房頂可以看見一座塔頂已經氧化的蔥頭形鐘塔①的正面和西面。若是從狼街方向沿著東街南行,越過右側的房頂可以看見鐘塔的正面和東面。這座基督教堂聳立在熊街的南側,正好在東街和西街之間。綠色的蔥頭形塔頂下面有四面大時鐘,它們向這一地區——從馬克斯·哈爾伯廣場到沒有鐘樓的天主教聖母院,從馬格德堡大街到鄰近舍爾米爾區的波薩多夫斯基路——報時,以便新教的和天主教的工人、職員、女售貨員和中小學生能夠準時趕到那些並非按照宗教禮儀安排作息時間的工作單位和學校。 -------- ①蔥頭形鐘塔是文藝復興以後在德國流行的一種建築形式,塔頂通常蓋著一層銅板,日曬雨淋使銅板表面產生一層綠色的氧化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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