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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我覺得海水出奇地冷,但我揮舞起鐵鍬,一會兒就暖和了。儘管是在三十個大氣壓下工作,我的行動卻很自如。

  做了兩個小時的工作後,當我進去吃點兒東西和休息一下時,我感覺到盧卡羅爾空氣箱提供的空氣與鸚鵡螺號中空氣有明顯的不同——鸚鵡螺號船上的空氣中已經充滿了二氧化碳。船上已有四十八個小時沒有更新空氣,空氣中的氧氣已明顯地減少。然而,在十二小時裡,我們只從畫出的範圍內挖掉了一層厚一米的冰塊,大約是六百平方米。如果按每十二小時完成同樣的工作量算,那要徹底完成這項工作還需五夜四天的時間。

  「五夜四天!」我對我的同伴們說,「而我們只有兩天的空氣儲備。」

  「且不提一旦逃出這個該死的監獄後,我們還可能被囚禁在大浮冰下,還可能和上面的空氣接觸呢!」尼德說。

  他考慮得對極了。那誰能預測出我們脫身需要的最少時間呢?在鸚鵡螺號能夠重新浮出水面之前,我們難道不會因缺氧而窒息死亡嗎?難道和這冰墓中所有的一切一起葬身在這冰墓中是命中註定的嗎?情形顯得很可怕。但每個人都正視它,而且所有人都決定盡自己的義務,堅持到最終。

  根據我的預測,在夜間,又有一層一米厚的冰層從這個大洞穴中被挖掉。但早晨,當我穿上潛水服走到溫度為零下六至七度的海水中時,我發現兩側的冰牆正在逐漸合攏。由於裡面的海水與外面的海水隔離,人的工作和工具的作用不能使它恒溫,所以出現了凍結的趨勢。面對著這個迫在眉睫的新危險,我們獲救的機會還有多少呢?而且怎樣阻止中間的海水凍結呢?這會使鸚鵡螺號的壁板像玻璃杯一樣爆裂的。

  我絲毫不敢跟我的兩個同伴提起這個新危險。這除了會打擊他們為了自救而作的艱苦工作的積極性外,還會有什麼用呢?但我一回到船上,就向尼摩船長彙報了這個嚴重複雜的情況。

  「我知道了,」他用他那種即使在最可怕的情況下都不會改變的鎮定口氣對我說,「這又多了一個危險,可我想不出任何辦法來逃避它。唯一的獲救機會,就是我們的工作必須幹得比海水凍結快。關鍵是誰搶在前面。就是這樣。」

  誰搶在前面!最終,我還得接受這種說法!

  這一天的好幾個小時裡,我鼓足幹勁地揮動著鐵鎬。工作一直支持著我。再說,幹活,就是離開鸚鵡螺號,就是能直接呼吸從儲氣罐裡抽出來儲在空氣箱裡的純淨空氣,就是離開鸚鵡螺號船上的稀薄混濁的空氣。

  到了傍晚,冰坑又被挖出了一米。當我回到船上時,我差一點被空氣中飽含的二氧化碳窒息而死。啊!為什麼我們沒能找到一些化學方法把這種有毒的氣體清除掉呢!氧對於我們來說是不缺乏的。所有的水中都含有大量的氧,我們可以用強力電池把氧氣電解出來,水說不定能為我們恢復生機。我美美地想著這個,但有什麼用呢?我們呼吸出來的二氧化碳已經充滿了船裡的所有角落。要把二氧化碳吸收掉,就得把苛性鉀盛在接收器中不斷搖動。可是,船上沒有這種物質,而且也沒有其他替代物。

  那天晚上,尼摩船長不得不打開儲氣罐的閘門,在鸚鵡螺號船內放出幾股清新的空氣。如果沒有這種預防措施,我們就都會醒不來的。

  第二天,三月二十六日,我又繼續做我的挖礦工作,挖掘第五米的冰層。兩側的冰壁和大浮冰的下部明顯地增厚了。顯然,在鸚鵡螺號脫身之前,它們會合攏到一起的。失望一下子攫住了我,鐵鎬差點從我的手中飛出。如果我就要被這些凝結得像石頭一般堅硬的海水擠壓得窒息而死——這是一種連兇殘的野蠻人還沒發明的肉刑,那挖下去還有什麼用呢?我彷佛掉進了一隻怪獸那正無法抗拒地合攏上的大嘴中。

  尼摩船長指揮著工作,他本人也加入在工作的行列中。這時,他從我身邊走過。我用手碰碰他,給他指了指我們的監獄的兩側牆壁,船右舷的冰牆至少向鸚鵡螺號的船殼靠近了四米。

  船長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向我打了一個跟他走的手勢。我們回到了船上。我脫下了潛水服,跟著他走進了客廳。

  「阿龍納斯先生,」他對我說,「應該表現出一些英雄氣概,否則我們就會被封凍在這凍結的海水中,就像被封在水泥中一樣。」

  「是的!」我說,「可該怎麼做呢?」

  「啊!」他喊道,「如果我的鸚鵡螺號能頂住這種壓力,不被擠碎,那會怎麼樣呢?」

  「什麼?」我沒聽明白船長的意思。

  「您不明白,」他回答說,「水的凝固作用會幫我們的忙的!您沒發現,由於水的固化,它會把囚禁著我們的冰田繃裂,就像它凝固時會把最硬的石頭繃裂一樣!難道您沒意識到它是拯救的力量,而不是毀滅的力量。」

  「是的,船長,可能吧。但鸚鵡螺號對擠壓的承受能力有多強呢?它是不可能承受如此驚人的壓力的,它會被壓成一頁鐵皮的。」

  「這我知道,先生。那就不能指望自然的援助,而要指望我們自己。所以我們必須採取措施對付這種凍結。現在不僅船兩側的冰牆在收緊,而且後部和前部也只剩下十英呎的水了。凍結正朝著各個方向向我們逼來。我們必須消除它。」

  「儲氣罐的空氣能供我們在船上呼吸多長時間呢?」我問。

  船長面對面地看著我。

  「過了明天,」他說,「儲氣罐就會空了!」

  我身上冒出了一層冷汗。可是,對他的回答我難道還感到驚訝嗎?鸚鵡螺號在三月二十二日就潛入了南極的自由海中,而現在是二十六日。五天來,我們一直靠著船上的儲氣罐維持生命!這樣一來,剩下來的空氣應該留給工作的人用。當我記錄下這些事情的那一刻,我仍活生生地記得當時那種情形,一種不由自主的恐懼攫住了我的整個身心,我的肺裡彷佛都缺氧了!

  然而,尼摩船長默默地思考著,一動不動地。顯然,在他的腦子裡剛有一個念頭閃過,但他彷佛想把它推開:他自己在否定自己。終於,從他的嘴唇裡蹦出這幾個字:「滾開水!」他喃喃地說。

  「滾開水?」我喊道。

  「是的,先生。我們被困在一個相當有限的空間裡。如果鸚鵡螺號船上的水泵不斷地泵出滾開水,這難道不會使水層的溫度上升並推遲它的凍結嗎?」

  「應該試一試。」我堅決地說。

  「我們試一試吧,教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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