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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我看見他的鎮定眼光有時候激動起來。他心中是不是說,在這些人跡不能到達的南極海中,他是在自己家中了。他是這些不可超越的空間的主人嗎?或許是,但他不說。他留在那裡不動,只是當他意識到自己是船的駕駛人的時候,他心神才回復過來。

  他於是巧妙無比地指揮著他的鸚鵡螺號,很靈便地躲開了那些大冰塊的衝擊,有些冰塊是長到幾海浬,高七十至八十米不等。前面天邊有時看來是完全封閉不能通行。在南緯六十度海面上,什麼通路都沒有。但尼摩船長小心找尋,不久就發現一條窄口,他駕駛著船,大膽從窄口進去,同時他又很知道,這窄口在他過後便要封閉的。

  鸚鵡螺號由這只妙手指揮,就這樣走過了所有這些大冰塊。按照冰塊的式樣大小,康塞爾可以很高興地正確把它們分類,那就是:像山的冰山、冰田或無邊際的平坦田場、浮冰或漂流的冰、層冰或碎裂的冰田,圓形環彎的稱為冰圈,拉長一塊一塊的稱為冰流。溫度相當的低,溫度錶放在外面,指著零下二度至三度。但我們穿著皮的衣服,很暖和,這些皮是海豹和海熊供應我們的。鸚鵡螺號內部經常有電氣機發熱,不怕嚴寒。並且,要想得到使人可以受得住的溫度,到達不太寒不太熱的所在,那它只需潛下水底幾米深就成了。

  早兩個月,在這緯度內,可能永遠是白天;但現在已經有三至四小時的黑夜了,再遲一些,黑夜就要長到六個月,把它的陰影遮蓋這些環極圈地方。

  三月十五日,南設得蘭群島和南奧克內群島的緯度走過了。

  三月十六日早晨八點,鸚鵡螺號沿著西經五十五度行駛。切過南極圈駛去。這裡處處都是冰塊圍繞著我們,四邊封起,無路可通。可是,尼摩船長總能找到一條又一條通路,老是往上駛。

  「他究竟要到哪裡去呢?」我問。

  「到前面去,」康塞爾回答,「總之,到了他不能再往前走的時候,他也就只好停止了。」

  「我可不敢肯定這樣說!」我回答。

  坦白說,我承認這種冒險的遊歷使我覺得痛快。這些新鮮地方的奇美讓我迷醉驚異到怎樣的程度,那我無法可以表示。冰群的姿態變得更雄偉壯麗了。這邊,是一大群冰塊形成一座東方城市,中有無數的清真寺院和尖塔;那裡,是一座倒塌的城,因為地震動了,被推倒在地下。陽光斜照,它們現出變換不停的形色,這些形色又迷失在雪花飛舞的大風暴中的灰色雲霧裡面。其次,處處都是爆炸、崩裂,冰山大翻筋斗,把這裡的整個佈景都改變了,像一幅透光風景油畫一樣。

  當這些冰群的平衡破壞了的時候,鸚鵡螺號便潛入水中;聲音傳到下面,強烈驚人,冰群下沉,造成深而闊的可怕的水渦,力量直到冰洋很深的水層。鸚鵡螺號於是亂滾亂搖,把持不住,像被瘋狂的水流卷走一樣。有時看不見通路了,我想我們是一定作了俘虜了,可是本能領導著他,根據一些輕微的跡象,尼摩船長就可以發現新的通路。他注視那在冰田上顯出來的一條一條淡藍色細水紋,他絕不至搞錯。所以,我心中並不懷疑他是已經駕駛鸚鵡螺號,在這南極海水中探過險的。

  但是,在三月十五日那天,層層的冰群完全把我們的路擋住了。這還不是真正的冰山,只是寒冷凍結起來的闊大冰地。這種障礙物不能阻止尼摩船長,鸚鵡螺號用猛烈怕人的力量向冰地沖去。像楔子一般穿進這粉末的塊團中,響得怕人的破裂聲把冰塊劃開了。就像是古代的攻城機,被無窮大的力量推動一樣。冰的碎片投射到高空,像雹子那樣在我們周圍落下。單單由於它本身所有的推動力,我們的船就挖出一條水路。有時,由於它力量的兇猛,它爬到冰田上來,它的重量壓碎了冰地,或偶然套在冰地下,它就用簡單的搖擺動作,把冰分開,造成闊大的裂口。

  在這些日子裡,猛烈的冰屑時常來襲擊我們。由於有濃厚的雲霧,平臺的這一端到那一端都不可能看清楚。暴風從羅盤針指的各個方向突然刮起。白雪堆成十分堅硬的冰層,簡直要用尖利鐵鍁來弄開它。僅僅在零下五度的溫度,鸚鵡螺號外部全被冰層封住了。一隻平常的船可能是沒有法子行駛,因為所有的絞轆繩索都冰在滑車溝中了。只有這艘沒有帆而裝有可以不用煤的電動機的船才能冒險跑到這樣高的緯度中來。

  在這種情形下,風雨表大體上是很低的,有時還降低到七十三度五分。羅盤的指示也沒有準確的保證。它那亂搖亂晃的針,當船走近不能跟地球的南方相混同的南磁極圈的時候,指出矛盾相反的方向。本來,根據汗斯敦【挪威天文學家。】的說法,這磁極圈差不多是位於南緯七十度、東經一百三十度,根據杜北來【法國科學家。】的觀察,是在東經一百三十五度、南緯七十度三十分。

  所以,這樣就必要對於挪到船上各部分的羅盤做很多的觀察,拿一個平均數作標準。不過拿這標準來估量走過水路的方位,在這些標誌點不斷變化的彎折的水路中間,總是很難有令人滿意的方法,後來在三月十八日,經過幾十次無結果的衝擊,鸚鵡螺號看來是完全沒辦法了。在周圍的不是冰流、冰圈、冰田,而是接合在一起、無窮無盡、屹立不動的一片冰山。

  「冰山!」加拿大人對我說。

  我明白,對尼德·蘭和對所有我們以前的航海家來說,冰山是不可超越的障礙。太陽在中午左右,有一會兒現出來,尼摩船長做了一次相當正確的觀察,指明船是在西經五十一度三十分,南緯六十七度三十九分。這已經是南冰洋地區相當深入的一點了。

  大海呀,流動的水面呀,這時在我們眼前看來完全不像了。對著鸚鵡螺號的沖角,展開一片崎嶇不平的廣大平原,夾雜了混亂不清的大冰群,再加上那種亂七八糟、淩亂無序的景象,就像在解凍前不久的時候,河面所顯現出來的一樣,不過面積是十分巨大罷了。

  到處都有峭削的尖峰,像直升到二百英呎高的細針,遠一點,削成尖峰的一連串懸崖,帶著灰白的色澤,像一面一面的大鏡,反映出一些半浸在雲霧中的陽光。其次,在這淒絕荒涼的自然界中,是那野得可怕的寂靜,就是那海燕和海鴨的振翅聲也沒有能把它打破。一切都是冰凍了,連聲音也冰凍了。所以,鸚鵡螺號就在冰場中間停止了它的冒險行動。

  「先生,」那一天尼德·蘭對我說,「如果您的船長能再走遠一點!」

  「那麼?」

  「那麼,他便是傑出的人。」

  「尼德,為什麼呢?」

  「因為沒有人能走過冰山。您的船長有力量,可是,好啊!他不能比大自然更有力量。大自然畫下界限的地方。不管願意不願意,他總得停住。」

  「對的,尼德,不過我很想知道冰山後面是什麼呢!面前一道圍牆,最使我難受!」

  「先生說得對,」康塞爾說,「圍牆發明出來,只是為激怒學者們的。無論什麼地方都不應該有圍牆。」

  「對!」加拿大人說,「在這座冰山後面,人們早已知道有些什麼東西了。」

  「是什麼呢?」我問。

  「是冰,永遠是冰!」

  「尼德,這點您說得很肯定,」我回答,「但是,我可不敢肯定。所以我要去看看。」

  「那麼,教授,」加拿大人回答,「您要放棄這個想法。您到了冰山,那已經夠了,您不能再前進,您的尼摩船長和他的鸚鵡螺號也不能再前進,不管他願意不願意,我們是要回過來往北走了,就是說,回到老實人居住的國土。」

  我必須承認尼德·蘭說的話對,當船還不是造來在冰場中行駛的時候,當然在冰山面前就得停住了。的確,不管它怎樣努力,不管它用來衝破冰塊的力量有多強大,鸚鵡螺號終歸弄得紋絲不動。平常,要是不能前進,那就可以退回去。但現在,後退跟前進一樣不可能,因為水路在我們走過後就封閉了,只要我們的船略為停一下不動,它就立刻被冰擋住,寸步都不能移動。下午兩點左右發生這樣的一種情形,新的冰層驚人迅速地在船兩邊凍結起來。我現在要承認,尼摩船長是太粗率、太不謹慎了。我正在平臺上,船長已經在那裡觀察形勢有一些時候了,他對我說:「那麼,教授,您認為怎樣?」

  「我想,船長,我們是被困住了。」

  「被困住了!您這話怎麼說?」

  「我是說,我們不能前進,不能後退,不能向任何一方行動。我想,這就是叫做『被困住了』,至少對於居住在陸地上的人來說是這樣。」

  「阿龍納斯先生,您就是這樣想,鸚鵡螺號不可能脫身嗎?」

  「很不容易,船長,因為季候已經相當晚,解凍我們是不能指望的了。」

  「啊!教授,」尼摩船長帶譏諷的語氣回答,「您老是這一套!您只看見困難和障礙!我現在向您肯定說,不僅鸚鵡螺號可以脫身,而且它還要前進。」

  「再向南方前進嗎?」我眼盯著船長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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