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儒勒·凡爾納 > 海底兩萬里 | 上頁 下頁 | |
七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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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引我們的淡紅光芒陸續加強,並且把天際照得通紅了。發光的焦點是在水底下,使我心中奇怪到極點。這是一種電力發散的現象嗎?我是面對著一種地上的學者還不知道的自然現象嗎?甚至於——我腦子中忽然有這個思想——在這火團中是有人手參與其間嗎?是人手燃燒起來的嗎,在這些深水層下面,是不是我要碰到尼摩船長的同伴、朋友,他們像他一樣過這種奇異的生活,他現在來訪問他們嗎?我要在那裡遇見流放的僑民,他們對於地上的窮苦感到厭倦,來這海洋底下的最深處找尋,並且找到這種獨立自主的生活嗎?這些瘋狂的、奇特的思想縈繞在我的腦際,在這種心情中,我不斷地承受眼前一系列神奇景象所給予的刺激,那麼,我在這大海下面,若是真碰見了尼摩船長新夢想的一座海底城市,又有什麼可以驚奇的呢! 我們的道路愈來愈照得亮了。發白的光芒是從一座高約八百英呎的山頂照下來。我現在望見的,不過是從水層形成的晶體所發展出來的單純反光。那發光焦點,不可理解的光明的泉源,還在山的那一面。 在這大西洋下面羅列起來的石頭迷樓中間,尼摩船長一點也不遲疑,大步前進。他很熟悉這陰暗的道路。他一定時常來,不可能迷路。我跟著他走,信心很堅定。我覺得他是一位海中的神靈,當他走在我面前的時候,我讚美他的魁梧身材,在天際水平的晶瑩背景上作黝黑色顯現出來。 時間是清早六點。我們現在到了這山的前列石欄了,但要走近石欄,必須從廣闊的亂石叢林間,很難走的小徑中冒險穿行。 對!真是一片死樹叢,沒有樹葉,沒有樹漿,是受海水作用礦石化了的樹。這兒那兒都有巨大的松樹聳立其間。好像一個還沒有倒下來的煤礦坑,深深的根把它支起在倒塌的地上,枝葉就跟用黑紙做的剪影一樣,清楚地描在海水天花板上。人們想像一座哈爾茲的森林【德國有名的森林,許多神話和傳說的發生地。】,可是沉在水下的森林,掛在一座山坡上,情形就有點彷佛了。 小路上堵滿了海藻和黑角菜,一群甲殼類動物在中間蠕蠕爬動。我慢慢攀上大石頭,跨過躺下來的樹幹,碰斷在兩樹之間搖擺的海番藤,驚嚇了在樹枝間迅速地遊過的魚,我走向前去。興致勃勃的,不感覺疲倦。我緊緊跟著我的不疲倦的帶路人。 多麼美麗的景象!怎樣才能把它們說出來呢?怎樣描繪海水中間的樹木和岩石的形象,怎樣描繪它們下面的沉黑雜亂,它們上面的那被海水的反映所增強的紅色光輝呢?我們攀越一片一片的岩石,它們隨即一大扇地倒下去,發出了雪山崩倒的隆隆聲。左右兩旁都有闊大的空地,好像是人類的手弄過的,我心中在想,我面前會不會忽然出現海底地區的居民呢。 但尼摩船長老是往上走,我不願落在後面,大膽跟著他。我的手杖給我很大的幫助。在這些深淵旁邊鑿出來的狹窄小道上,一失足就會發生危險。我腳步很穩地走,並沒有感到頭昏心亂。有時我跳過一個裂口,裂口深不可測,在陸地上的冰海中間,可能使我倒退。有時我在深窟上倒下的動搖的大樹幹上冒險走過,不看自己腳下,兩眼只是欣賞這地區的粗野景色。 那裡,有一些巨大的岩石,下部切削不平,傾斜地支起來,好像不理會那平衡的定律似的。有些樹在這些岩石的膝頭中間,像受了很大的壓力迸出來的一樣,它們彼此支持,相互支撐著。又有一種天然形成的樓閣,削成尖峰的大扇牆垣,像碉堡突出的牆一樣,作很大角度的傾斜,如果在陸地面上,恐怕不是地心引力的法則所許可的。 就是我自己,我也感覺不到由於海水的強大密度所發生的那種不同壓力,雖然我的沉重衣服,我的銅質頭蓋,我的鉛鐵靴底那樣累贅,當我走上崎嶇不平的斜坡上時,我簡直可以說是很輕便地越過,像羚羊和山羊一般快! 我們離開鸚鵡螺號兩小時後,穿過了一條長長的林帶,在我們頭頂的一百英呎上面,聳立著那座山峰,山峰的投影映在對面的光輝回射的山坡上。一些化石小樹擺成皺縮難看的彎折形,散佈在各處。魚類在我們腳下成群地漂起,就像高草間無數的鳥受驚飛出一般。大堆的岩石鑿成無法穿進的凹凸不平形狀,形成深不可測的洞窟,不能探測的空穴,我聽到裡面有怕人的東西在轉動。 當我看見一個巨大的觸角橫在我面前擋住去路,或怕人的夾爪在空洞中拑起來格格作響時,血湧上我心頭,我害怕起來了!有無數點點的光在這黑暗中間閃閃發亮。那是巨大甲殼類,它們藏在洞穴中瞪著眼睛,巨人一般的龍蝦彷佛刀斧手似的站在那裡,搖動它們的大爪,作出叮噹的鐵器聲響,龐大無比的海蟹,像大炮一般在架上支起,大得嚇人的章魚,把它們的觸鬚交織起來,像一團活生生的蛇荊棘。 我還不認得的這個非常的世界是什麼世界呢?這些節肢動物,岩石可以說是它們的第二層甲殼,是屬哪一目呢?大自然從哪裡得到它們生活成長的秘密呢?它們從多少世紀來就這樣生活在海洋最深的水層呢? 但我不能停下來,尼摩船長看慣了這些可怕的動物,並不理睬它們。我們現在到了第一處高地,那裡有許多驚奇的事情等著我。那裡顯出圖畫一般好看的廢墟,表示它們是出於人手,而不是造物者所創造。它們是成群的一堆一堆石頭,使人可以辨出是堡邸、廟宇的模糊不清的形象,上面蒙上一層繁花一般的植蟲動物,另外又披了一件不是海藤葛,而是昆布、海帶,和黑角菜形成的厚厚的植物外套。 不過,被洪水大災所沉沒的地球這一部分是什麼地方呢?是誰把這些岩石和石頭砌成像史前時期的巨大石墓碑一般呢?我現在在哪裡?尼摩船長離奇的思想要帶我到哪裡去呢? 我想問問他。既然不能問他,我就擋住他,要他停下來。我拉住他的胳膊。但他搖搖頭,手指著那山的最後一個山峰,好像對我這樣說:「走!再走!再走!」 我跟著他,最後一次鼓起勇氣跑去,幾分鐘後,我就攀登了那座尖峰,峰高出所有這些大堆岩石約十米左右。 我向我們剛越過的這邊看,山高出平原不過七百至八百英呎左右,但從相對的另一邊看,它高出大西洋這一部分的海底為上面說的兩倍,即一千五、六百英呎左右。我的眼睛看得很遠,一眼就看見了烘烘的電光所照明的廣大空間。是的,這山是一座火山,山峰五十英呎下面,在雨點一般的石頭和渣滓中間,一個闊大的噴火口吐出硫磺火石的急流,四散為火的瀑布,沒入團團的海水裡面。這火山在這樣的位置上,像一把巨大的火燭,照著海底下面的平原,一直到遠方水平線的盡頭。 上面說過,這海底噴火口噴出硫磺火石,但這並不是烈焰。必須有空氣中的氧氣才有火焰。在水底下火焰是無從燃起的。但火石奔流的本身就有白熱化的能力,發出白色的火,跟海水搏鬥,兩相接觸便化成汽了。迅速的海流把所有這些混合的氣體都卷下去,火石的急流一直滾到山腳底下,像維蘇威火山【在意大利南部。】噴出的東西倒在另一個多列·德爾·格裡哥海港【在維蘇威火山以南。】中那樣。 正是,那邊的、我眼底下的、荒廢了、沉沒了、倒下了的一切,現出是一座破壞了的城市,坍塌的屋頂,倒下的廟宇,破損零落的拱門,倒在地下的石柱,人們還能感覺到這些都是多斯加式建築物的堅固結實的結構。遠一點,是宏大水道工程的一些殘廢基址。這邊是堆成一座圓丘的街市高地,帶有帕台農廟【古代希臘的著名建築,建於公元前五世紀,為希臘美術的精華所在。】式的模糊形狀。 那邊是堤岸的遺跡,就像一座古老的海港,在海洋邊上,庇護過那些商船和戰艦一樣。更遠一些,有一道一道倒塌下來的牆垣,寬闊無人的大路,整個沉沒水底下的龐貝城【維蘇威火山附近的羅馬古城,公元七十九年,火山爆發,把它埋沒,十八世紀後,漸被發掘出來。】,現在尼摩船長把它復活過來,呈現在我眼前了! 我在哪裡?我在哪裡?我不管一切,一定要知道,我要說話,我要把套起我的腦袋的銅球拉下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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