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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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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我又說,「並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我們正沿著葡萄牙海岸向上開。不遠就是法國和英國。在那裡我們可以輕而易舉地找到一個逃脫的機會的。瞧!如果鸚鵡螺號駛出直布羅陀海峽,向南航行,把我們帶到沒有陸地的地方,那我現在就會和您一樣擔憂的。但現在我們知道,尼摩船長並不避開那些開化的海域,而且幾天後,我相信您完全可以多幾分安全地行動。」 尼德·蘭更是直愣愣地盯著我。最後,他終於開口了。 「就在今晚。」他說。 我倏地站起來。我得承認,我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我本想回答他,但說不出話來。 「我們已經說過了要等機會,」尼德·蘭說,「機會,我等到了。今晚,我們將到離西班牙僅幾海浬的地方。夜色昏暗,又吹著海風。阿龍納斯先生,您有言在先,我相信您。」 看到我一直沉默不語,加拿大人站起來,向我走過來說:「今晚九點。我已經通知康塞爾了。那時,尼摩船長在他自己的房裡,他可能上床睡覺了。機械師和船組人員都不會看到我們;我和康塞爾走上中央扶梯。您呢,阿龍納斯先生,您留在離我們兩步之遙的圖書室裡,等待我的信號。槳、桅和帆都在小艇裡了。我甚至放了一些食物了。而且我已經弄到了一把扳手,用來拔掉將小艇固定在鸚鵡螺號船身上的螺絲。這樣,一切都準備妥當了。今晚見。」 「海上情況很惡劣。」我說。 「我知道,」加拿大人回答,「但應該冒險。自由必須付出代價。再說,小艇很結實,在風浪裡走幾海浬並不算什麼。誰知道明天我們會不會到百里之外的海裡去呢?但願情況對我們有利,在十至十一點之間,我們要不就在陸地上某一處登陸,要不就是死亡。那麼,讓上帝保佑我們吧,今晚見。」 話畢,加拿大人退了出去,我幾乎發呆了。我曾經想過,在必要時候,我會有時間考慮和爭論的。但現在我那固執的夥伴不允許我這樣做。我還有什麼好說呢?尼德·蘭百分之百地有理由。這可以說是個機會,他要利用它。難道我能反悔,和背上為了純粹個人的利益而損害我的同伴的前途的罪名嗎?況且明天,尼摩船長難道不會把我們帶到海洋深處嗎? 這時,一陣相當尖利的笛聲響起,我意識到船上的儲水器又裝滿了水,鸚鵡螺號返回大西洋底了。 我待在房間裡。我想避開船長,不讓他看到我內心的波動。我這樣度過了多麼憂愁的一天啊,在恢復自由的渴望和離開鸚鵡螺號而使我的海底研究半途而廢的遺憾之間徘徊!這樣離開這個海洋——「我的大西洋」——我喜歡這麼稱呼它,沒有觀察它的低層情況,沒有揭示我在太平洋和印度洋底揭開的那些秘密!到手的鴨子從的我手裡飛掉,我的夢在最美妙的時候被打斷了!多少難捱的時光就這樣流逝了。有時,我希望我和我的同伴一起安全地回到陸地上,有時又不顧自己的理智,希望出現某個意想不到的情況阻止尼德·蘭實施他的計劃! 於是我兩次回到客廳裡看羅盤。我想知道鸚鵡螺號的航向是靠近,還是遠離海岸。但兩者都不是!鸚鵡螺號總是保持在葡萄牙領海裡,沿著海岸向北走。 那麼,必須下定決心準備逃走。我的行李並不重。除了我的筆記本,一無所有。 至於尼摩船長,我心裡估量著,他對我們的逃跑會怎麼想呢?這可能引起他怎樣地不安,給他帶來怎樣的危害呢?而且,在逃跑或是成功、或是失敗兩種情況下,他會怎麼做呢?無疑,我是絲毫不埋怨他的;相反,我要感激他,因為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他那樣熱忱待客。但離開他,並不能說我們是忘恩負義,因為並沒有什麼契約把我們和他束縛在一起,而僅僅是客觀環境的力量,而不是我們的約言。但他那種公開承認要把我們永遠囚禁在他的船上的想法,正能說明了我們種種的逃走企圖都是合理的。 自從我們參觀了桑多林島後,我一直沒再見過船長。在我們逃走之前,該讓我見上他一面吧?可是我既想見到他,又害怕見到他。於是我聆聽著,看是否能聽到他在我隔壁房間裡走動的聲音。可是沒任何聲音傳到我的耳朵裡。房間應該是無人的。 於是,我終於想到,這位奇怪的人物是否在船上呢?自從小艇為了一項神秘的任務離開鸚鵡螺號的那天晚上起,我對於他是一個怎樣的人的看法稍有所改變。我想,不管尼摩船長嘴上說過什麼,他應該是和陸地上還保持著某種聯繫的。他難道從來不離開鸚鵡螺號嗎?整整幾個星期過去了,我一點也見不到他。這段時間裡,他做了些什麼呢?我原以為他是那樣憤世嫉俗,而他現在難道不是到遠方去做某項性質至今不為我所知的秘密行動嗎? 這些想法,和其他的各種想法千頭萬緒地糾纏著我。在我們所處的奇特環境下,這樣的猜測總是沒完沒了的。我感到一種無法忍受的苦惱。這一天的等待彷佛是無窮無盡的。我焦急萬分,時間過得太慢了。 像往常一樣,我在我的房間裡用晚飯。因為過度憂慮,我吃不下飯。七點鐘,我離開了飯桌。離我和尼德·蘭匯合還有一百二十分鐘——我數著數著,就越發激動,脈搏猛烈地跳動。我坐立不安,來回踱步,希望通過運動來減輕我心裡的煩躁。對於我們這次採取魯莽的行動可能帶來的死亡的後果,我心裡毫不在乎;但一想到行動之前被發覺,被帶到暴怒的、或因我的背信棄義而難過的尼摩船長的面前,我的心就七上八下的。 我想最後一次看看客廳。於是我走過長廊,來到了我曾經度過了多少歡樂和有用的時光的陳列室裡。我看著所有的財寶,所有的珍藏,就像一個被判終生流放、永不得返回的人在被流放前的一夜一樣。這些自然的奇珍,藝術的傑作,我的生命中有多少個日子是在它們之間度過的,而我將永遠離開它們。我本想透過客廳的玻璃窗再搜索一下大西洋的海水。但嵌板緊閉著——一塊鐵板就把我和我還未相識的這個海洋分隔開。 我這樣瀏覽了一遍客廳,然後走向那扇精心設置在牆隅的、通向尼摩船長房間的門邊。門是半敞開著,我大吃了一驚,不情願地往後退。如果尼摩船長在房間的話,他一定能看到我。然而,一點聲響也沒有,我又往前一靠,房間空無一人。我推開門,向裡面走了幾步。房間裡總是那樣的苦行僧式的簡樸。 這時,幾幅掛在牆壁上的銅版畫映入了我的眼簾,我記得我第一次參觀這個房間時是沒見過這些畫。這是一些肖像畫,一些終生忠實地獻身於人類的歷史偉人的肖像畫,有哥修斯哥【波蘭大將,起義擁護波蘭的獨立。】這位在「波蘭完了」的喊聲中倒下去的英雄,波查裡斯【希臘獨立戰爭的英雄。】這位現代希臘的萊奧尼達斯【公元前五世紀斯巴達國王,在抵抗波斯的侵略中戰死。】,愛爾蘭的捍衛者奧康尼德爾【鼓吹愛爾蘭獨立的志士。】,北美合眾國的締造者華盛頓,意大利愛國者馬甯,倒在黑奴制擁護者的槍口下的林肯,最後是黑人解放運動的殉道者約翰·布朗,他被吊在絞刑架上,就像維克多·雨果筆下描寫的悲慘場面一樣。 那麼這些英雄的心靈和尼摩船長的心靈有什麼相通之處呢?我最終能否從這些肖像中發現他生平的秘密呢?難道他是被壓迫民族的捍衛者,奴隸民族的解放者?難道他參加了本世紀最後一次政治動亂或社會動亂?難道他曾經是可怕的而可悲可泣的北美內戰的英雄之一? 突然,時鐘敲響了八點。鐘錘敲在鈴上的第一聲聲響打斷了我的遐想。我顫抖了一下,房間裡彷佛有一隻看不到的眼睛在窺視我的心靈最深處,我急忙離開房間。 回到客廳裡,我往羅盤上一看:我們的航向始終是向北,測速器標出我們的航速是中速,壓力錶指示在六十英呎左右。這時候真是加拿大人實行計劃的好時機。 於是我回到房間,穿上了暖暖的海靴、水獺帽和海豹裡皮真絲外套。一切準備就緒。我等待著,伸長耳朵聆聽著。我想會不會,突然傳來一陣叫喊聲,告訴我尼德·蘭剛剛在實施逃跑計劃時被發覺呢?可是只有機輪的晃動打破了船上的沉寂。我擔心不已,我想儘量保持平靜,但是徒然。 九點差幾分了,我把耳朵貼到尼摩船長的門邊。裡面一絲聲音也沒有。於是我離開房間,回到半黑半亮著但裡面空無一人的客廳裡。 我打開通向圖書室的門,裡面一樣光線不足,冷冷清清地。我站在對著中央扶梯的門邊,等待尼德·蘭的信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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