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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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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沒關係!」船長支支吾吾地答著,「鸚鵡螺號撞斷了機器上的一根操縱杆,擊中了這個人。然而,您覺得他的傷情如何?」 我遲疑著不敢說。 「您可以講,」船長對著我說道,「這個人聽不懂法語。」 我注意地看了傷者一眼,然後便回答道:「這人活不過兩個小時。」 「完全無法救活了嗎?」 「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尼摩船長的手顫抖起來,幾滴淚珠亦同時從他的眼中流出,可我一直都不覺得他是會掉淚的呢。 轉瞬之間,我再仔細地觀察了這個垂死的人,他那生命正在緩緩地離他而去。在籠罩他那屍床的電光的照射之下,他的臉色愈發顯得蒼白起來了。我看見他智能的額頭上過早地刻下了一些皺紋,這大概就是長期以來他那不幸與貧困所留下的印記。我試圖從他兩片嘴唇間吐出的那最後的話語當中,得以意外的發現他那平生的秘密。 「您可以離開了,阿龍納斯先生。」尼摩船長對我說道。 於是,我便任由船長留在那垂危病人的艙房裡,我回到了我的房中,同時仍為方才所見的一幕深深感動著。整整的這一天裡,我始終擺脫不掉某些不祥預感的糾纏。這夜,我睡得不好,常常從睡夢中驚醒,我彷佛聽到了遠處傳來的哀歎,且是有如一種喪歌般的聲音。這難道是用那種我聽不懂的語言,在低聲訴說著對死者的禱詞嗎? 次日早晨,我登上了甲板。尼摩船長已經比我先到了那裡。他一看見我,就朝我走過來了。 「教授先生,」他對我說道,「您同意今天去做一次海底漫遊嗎?」 「跟我的同伴們一道去嗎?」我問道。 「只要他們願意就行。」 「我們聽從您的吩咐,船長。」 「那就請你們去穿上潛水衣吧。」 他再也沒有提及那個垂死的人,或者已經死去的人的消息。我去了尼德·蘭和康塞爾那裡,我把尼摩船長的那個建議告知他們。康塞爾立刻就答應去。這一次,那位加拿大人也表示打算同我們一道去了。 此時正值早晨八點。到了八點半,我們為這次新的漫步穿戴完畢。與此同時,我們還帶上了探照燈和呼吸器。那扇雙重門打開了,尼摩船長以及緊隨其身後的十來個船員一齊走了出來。我們到達水面下十米深度處時,便駐足在鸚鵡螺號停泊的那堅實的土層上。 一道輕度的斜坡通往一處高低不平的窪地。這處窪地大約有二十五米深度,跟我第一次在太平洋海底下散步時看見過的完全不同。在這個地方,沒有細沙,沒有海底草地,完全不見深海森林。我實時意識到尼摩船長那一天許諾領我們去的那神奇地方——這便是珊瑚王國。 在植蟲動物門、海雞冠綱中,可以看到柳珊瑚目,這一目又含柳珊瑚、木賊和珊瑚三科。珊瑚屬最後那科,這種奇怪的物質先後被歸入礦物、植物和動物類。古人將它當成良藥,近代人把它視為珍寶,只是到了一六九四年,馬賽人貝桑耐爾才將它明確歸入動物一類。 珊瑚是聚集在生性易碎的石質珊瑚骨上的一群微小動物。可這類珊瑚蟲具有一種獨特的繁殖力。它們如同枝枒般生長,有著自身生命,同時又有著彼此共同的生命,因而這是一種自然的社會主義。我瞭解關於這種奇怪的植蟲動物的最新研究成果。根據博物學家非常正確的觀察,這類動物起著礦化作用,同時形成樹枝的結晶體。對我來說,去參觀大自然在海底培植的那石化森林,沒有比這更令人感興趣的了。 蘭可夫探照燈開了,於是,我們就順著正在形成的珊瑚層走去,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珊瑚層將來總有一天,會封住印度洋上這一部分海面。路旁長滿了一些雜亂無章的樹叢,這是由混雜的小珊瑚樹所形成的。小樹上面,佈滿閃動著白光的星形小花朵。不過,與陸地上植物的生長情形相反,這類固定在岩石上的珊瑚樹杈,其生長情形則是從上到下生長著的。 燈光照射在色彩豔麗的這類珊瑚樹的樹葉中間,處處在閃爍生輝,生出萬千迷人景象。我彷佛看見那些圓柱形薄膜細管,在水波底下顫動著。我嘗試著想採摘幾片它們那帶有纖細、嬌嫩觸鬚的新鮮花冠——這些花瓣有的剛剛開著,有的則含苞待放——,這個時候,有些身體輕快,鰭迅速擺動的魚,有如飛魚般一掠而過,觸動了它們;另外,當我的手稍靠近點有生命的花朵,挨近些許這類活脫脫的含羞草的時候,花叢中便會立即發出警報,那白色的花冠縮進它們紅色的匣子裡頭去了,花朵在我眼前消失了,珊瑚叢因之變成一團圓形石丘。 這次偶然的機會,讓我得以身置其中,目睹到這種植蟲動物的最為珍貴的品種。這類珊瑚可以跟地中海、法國、意大利和巴巴利【現在摩洛哥和阿爾及利亞等地。】海岸處打撈到的相媲美。它們中間最漂亮的幾個品種,在貿易交往中得到了「血花」、「血沫」這類富有詩意的名字,它們的豔麗色澤,證明這是名副其實的。這種珊瑚賣到五百法郎一公斤。而在這個地方,海水下面還覆蓋著無數珊瑚打撈者們的財富。這種常常雜有其他珊瑚骨的珍貴物質,因此形成名謂「馬西奧達」的斑駁、密集的整塊珊瑚,在這上面,我也看到了一些奇妙的玫瑰珊瑚品種。 不久,珊瑚樹叢變得更加緊密起來,它們的那結晶體樹枝正在長高變大地生長著。隨著我們前進的腳步,展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些真正的石質叢林,以及一種奇怪結構的一些長形溝槽。尼摩船長走進一條陰暗的長廊,這長廊那緩緩的斜坡把我們引向了一百米深處的地方。 我們蛇形玻璃管的燈光,照射在那些粗糙的凹凸不平的門拱上面,照射在像分枝吊燈一樣分佈的、火花點綴般的下垂花板上面,不時地產生一些魔幻效果。在這類珊瑚灌木叢中間,我觀察到有一些奇怪的珊瑚骨,海虱形珊瑚,節肢蝶形珊瑚;還有幾簇珊瑚藻,這藻有綠有紅,是埋在石灰質裡的真正的海藻,博物學家們經過長期爭論之後,最終將它們歸入植物一類。然而,根據一位思想家的看法,「生命默默無聞地從無知覺的沉睡中蘇醒過來,可是還沒有完全脫離它那初始的礦物物性,這大概就是它的真實所在。」 行走了二個小時之後,我們最後來到了一處海洋深度達到約三百米的地方,那是珊瑚在這上面形成的海底深層範圍。在此處地界,所見到的再不是那類孤零零的珊瑚叢,同時也不再是那種不顯眼的低矮的叢林,而是廣大的森林,是那些又高又大的礦化草木,那些巨大的石化樹。 它們同一些漂亮的羽毛花彩狀植物彙集在一起,這些海洋藤類植物,披上各種各樣顏色的毛草花圈,受到各種色彩和反光的點綴之下,非常漂亮好看。我們在它們那隱沒於海水陰暗之中的高大樹枝底下自由自在地穿過,而在我們的腳下,那些管形珊瑚、腦珊瑚、星形貝、菌狀貝、石竹形珊瑚,則形成一條鮮花鋪就的地毯,在閃爍著寶石般耀眼的光芒。 多麼難於描繪出來的景象啊!為什麼我們不能交流彼此的感受!為什麼我們要被禁錮在這具玻璃與金屬製作的圓盔裡面?!為什麼我們彼此之間,都是目瞪口呆著在那兒發愣,彼此不能說話?!我們可是希望至少能夠像水中繁殖的魚類一樣的生活,或是更進一步,能夠和兩棲動物一樣的生活,它們倒是可以長時間地隨意往來于陸地以及海洋之間呀! 其間,尼摩船長停了下來。我的同伴和我,我們也都停止了行進。我回過頭來,看見船員們都圍在他們首領身旁,形成一個半圓形狀態。我再更為仔細地看了一下,見其中有四人,肩上正抬著一個長方形的東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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