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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部 第12章 死亡門前的婚禮

  拉法爾帶著昏昏沉沉的姑娘,坐進一輛經常在保羅-盧雅爾宮值班待命的馬車,馬車隨即沿克萊裡街和林蔭大道朝巴士底監獄的方向疾馳而去。

  路上巴蒂爾達一言不發。她象一座雕像似的冷漠無語,好象沒有知覺,她的兩隻眼睛凝視一點,呆滯無神。只是臨近城堡時,她才猝然一震:她仿佛覺得,昏暗中在處決德·羅甘騎士的地方矗立著座斷頭臺。稍停,她聽見哨兵喊道:「誰?」然後馬車通過吊橋,升起了柵欄,開了大門,最後,馬車在通向典獄長辦公室的樓梯旁停住。

  沒有穿制服的跟車僕從打開車門。拉法爾扶巴蒂爾達下了車。她勉強站立著,當希望落空的時候,精神力量便離開了她。拉法爾和僕人不得不攙著她來到二樓。德·朗納先生在吃晚飯。他們將巴蒂爾達留在客廳,拉法爾立刻被領著去見典獄長。

  大約過了十分鐘,在這段時間裡受痛苦煎熬的巴蒂爾達一直坐在圈椅裡,她一進客廳時便倒在裡面了。這可憐的少女心裡只想著即將來臨的與拉烏利的永別,想像著她心愛的人就要走上斷頭臺。

  十分鐘之後,拉法爾和典獄長走了進來。巴蒂爾達遲鈍地抬起頭,用迷茫的目光向他們看了一眼。

  這時拉法爾走近到她的面前,伸出一隻手請她說:

  「小姐,教堂已準備就緒,神甫在等候您呢。」

  巴蒂爾達沒有回答,她站起身,臉色蒼白,神志呆滯。她覺得自己兩腿發軟,便扶著拉法爾的手。德·朗納先生走在最前面,兩個僕人手持火把給他們照亮。

  當經過一個側門走進教堂的時候,巴蒂爾達看見德·阿芒得在瓦勒夫和蓬帕杜爾的陪伴下從另一扇門走了進來。那兩個人是新郎的證婚人,而德·朗納和拉法爾先生則是新娘的證婚人。每扇門旁都有兩名驟騎兵,手持脫鞘的佩劍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裡,宛如雕像一般。

  一對戀人彼此迎面走來:巴蒂爾達面色蒼白,有氣無力;拉烏利卻鎮定自若,唇邊露出一絲笑容。他們走到誦經台前時,騎士挽著姑娘的手,把她帶到為他們指定的地方。他們在那裡雙膝跪下,彼此默默無言。

  誦經台僅有四支蠟燭照明。這座教堂本來就陰森昏暗,令人產生許多可怕的聯想,現在點上半明半暗的蠟燭,便使結婚儀式增添了一種與安魂祈禱相似的氣氛。神甫開始做彌撒。這是一位挺好看的灰發老人,有一張悲戚的臉,這張臉說明日常的職責在他的心靈裡留下了深深的痕跡。他擔任巴士底監獄的神甫已經二十五年,在這二十五年裡,他聽見過多少痛苦的懺悔,目睹過多少淒慘的景象。

  在祝福新婚夫婦之前,通常要對他們進行簡短的訓導,然而,他沒有對丈夫講講作為一家之長的責任,也沒有對妻子講講當母親的義務。他沒有為他們揭開共同生活的帷幕,卻向他們大講天國的安謐、上帝的仁慈和永恆的復活。巴蒂爾達覺得心頭窒悶。拉烏利見她要失聲痛哭,便抓住她的手,懷著憂傷而誠摯的柔情瞧著她,這眼神使得可憐的姑娘用盡最後的力氣克制自己,忍住眼淚,她覺得這淚水在一滴一滴地注入他的心間。在進行祝福儀式的時候,她把頭斜靠在拉烏利的肩頭。神甫以為她暈眩便停了下來。

  「繼續下去,繼續下去,我的神甫,」巴蒂爾達輕聲說道。

  接著神甫向他們提出聖禮問題,他們倆同聲回答「是,」仿佛在這個詞裡傾注了自己心靈的全部力量。

  儀式結束時,德·阿芒得問德·朗納先生,留給他生命最後的幾個小時是否容許他同妻子一起度過。德·朗納先生的答覆是一點也不反對,並且可以把他們帶到德·阿芒得的囚室。這時,拉烏利分別吻過瓦勒夫和蓬帕杜爾,感謝他們願意在這沉痛的婚禮上當證婚人,又握了握拉法爾的手,並對德·朗納先生表示謝意,感激他在住獄期間對他的照顧。接著,他摟住似乎就要癱倒在教堂石板地上的巴蒂爾達的腰扶她向他進來的那個門走去。那裡有兩個人手持火把在前面引路,他們向德·阿芒得的囚室的門走去。看門人給他們開了門。拉烏利和巴蒂爾達走了進去,門又關上,於是一對夫婦單獨留了下來。

  這時,一直隱忍住眼淚的巴蒂爾達已不能再壓抑自己的悲痛。從她的胸中沖出一聲極為淒慘的哭涕,她已完全絕望並號陶大哭地倒在椅上。德·阿芒得在三周的監禁期中,無疑地就是坐在這把椅上時時思念著她的。拉烏利撲在她的腳下,抱住她的雙膝想安慰她。可是他自己也被痛苦征服了,只能同巴蒂爾達一起痛哭起來。他那顆堅強似鐵的心也融化了,巴蒂爾達覺到自己的唇上滿是戀人的眼淚和親吻。

  他們倆在一起廝守不到半個小時,便聽到漸漸走近的腳步聲,隨後,是鑰匙在鎖眼裡的轉動聲。巴蒂爾達驟然一驚,戰慄地把德·阿芒得摟在自己胸前。拉烏利明白妻子的心中閃過怎樣的駭人的憂慮,於是便安慰她說,這還不可能是那個她怕見到的人:行刑的時間定在早晨八點,而現在不過剛剛敲了夜晚十一點鐘。實際上,來的是德·朗納。

  「騎士先生,」典獄長先生說道,「勞駕請跟我來。」

  「我一個人嗎?」德·阿芒得問道,又把巴蒂爾達摟在自己懷裡。

  「不,同夫人一起,」典獄長說道。

  「一起去,一起去。您聽到嗎,拉烏利?」巴蒂爾達喊道,「只要在一起,到哪兒都行!我們準備好啦,閣下,我們準備好啦!」

  拉烏利最後一次緊緊擁抱巴蒂爾達,在她的額上印上最後一次親吻,隨即擺出一副驕傲的樣子,剛才經受過驚悸的痕跡已從臉上一掃而光,隨著德·朗納先生出去了。

  三人沿著只有寥寥幾盞燈光照亮的長廊走了一段時間,然後沿螺旋樓梯下樓,來到塔樓的門旁。這扇門直通由高牆圍繞的裡院,那是集體監禁的囚犯們放風的地方。院裡停著一輛馬車,駕著兩匹馬,一個車夫騎在一匹馬上,有十個或十二個火槍兵的胸甲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兩個戀人不約而同地產生一線希望。巴蒂爾達請求攝政王改判拉烏利死刑為終生監禁,也許攝政王已開恩允諾。那輛套好的馬車可能是把犯人送往某個監獄去的,火槍兵看來是押送他的。這一切似乎都符合上述的推斷。

  這時候,德·朗納先生打了一個手勢,叫把馬車趕過來。車夫立即從命,車門打開了,典獄長摘下帽子,向巴蒂爾達伸過手去表示要攙扶她坐進馬車。巴蒂爾達猶豫一會兒,轉臉去看是否也叫拉烏利過來。她見他也隨她過來時,才坐進車裡,拉烏利立刻坐在她的身邊。車門馬上關好,馬車在兩旁騎兵隊護送下出動了,馳過陡峭的通道,又經過吊橋,最後,出了巴士底監獄。

  夫婦倆彼此擁抱在一起。勿庸置疑,這是攝政王對德·阿芒得開了恩。此外,顯然也同意了不讓他與巴蒂爾達分開。這是巴蒂爾達和德·阿芒得原來想也不敢想的。監獄生活,對其他任何人來說都會是一種痛苦,而對他們卻是心滿意足的日子,是愛情的天堂。他們將彼此天天相見,永不分離!當他們成為自己命運的主人並且幻想著共同的未來時,還能期望什麼呢?他們兩個只有一件傷心事,正如彼此相愛的人所常有的那樣,他們也有一個共同的心願,他們異口同聲地說出了布瓦的名字。

  這時馬車停下了。在這種情況下,一切動靜都會使可憐的戀人感到驚恐,他們倆擔心這是用奢望來自我安慰,又害怕得哆嗦起來。幾乎立即就開了車門,車夫走了過來。

  「你要幹什麼?」德·阿芒得問道。

  「怎麼,閣下,」車夫說,「我想知道,送你們到哪兒?」

  「什麼——送我到哪兒?」德·阿芒得叫了一聲,「難道你沙有接到命令?」

  「命令我把你們送到樊聖森林,送到城堡與諾讓-絮爾-馬爾恩之間的大路上。瞧,我們已經到啦。」

  「我們的護送隊到哪兒去了?」騎士間道。

  「護送隊嗎?在關卡附近就離開我們了。」

  「哦,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德·阿芒得喊了一聲,而巴蒂爾達被希望激動得顫抖著雙手祈禱,「哦,我的上帝,這是可能的嗎?!」

  接著騎士從車裡跳下來,貪婪地四處張望,向巴蒂爾達伸開雙臂,而她也向他沖了過去,於是他們倆發出了快樂與幸福的叫聲。

  他們象呼吸的空氣一樣自由了。

  攝政王只是命令把德·阿芒得帶到俘獲布爾紀尼昂的地方,並且是他們在此想擄取攝政王的地方。

  這就是寬容大度的菲力浦容許自己進行的唯一的報復行動。

  這次事件之後四年,布瓦恢復了圖書館原職並且獲得了渴望的欠款,稱心如意地把一支筆又塞進一個三歲的漂亮男的手中。這孩子是拉烏利和巴蒂爾達的兒子。

  那孩子最先學會寫的就是阿爾培·杜·羅什和克拉裡莎·格雷伊的名字。

  他學會寫的第三個名字是法蘭西的攝政王的名字:菲力浦奧爾良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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