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仲馬 > 阿芒得騎士 | 上頁 下頁 |
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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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對了,」巴蒂爾達從納涅塔手裡接過紙條激動地說,「我沒想到,這張紙條還很重要!」於是她把德·阿芒得的信塞進圍裙的口袋裡。 巴蒂爾達頭腦裡無論如何撇不開鄰人可能遇險的想法,這種擔心對於她簡直比坦率承認愛情更為危險。巴蒂爾達看見鄰人向窗子上釘紅布帶時臉上的緊張表情,而當上尉進來時又那麼匆忙地取下布帶。因此姑娘確信,拉烏利要遭遇的危險一定和這個陌生人有關。但到底是什麼危險呢?和這個人有什麼關係呢?她是無法猜到的。巴蒂爾達感到茫然,一心想著拉烏利,只想著拉烏利的事。如果騎士指望的就是這個,那麼應該承認,他對巴蒂爾達的心計是完全用對了。 白天過去了,拉烏利一直沒有露面。因此,布瓦象往常一樣四點十分回來時,雖然他並不敏感,但還是看出義女心神恍惚,以致他三番兩次盤問她出了什麼事。巴蒂爾達每次都報以迷人的微笑,逗得布瓦忘了一切,呆呆地看她。儘管他盤間了三次,巴蒂爾達還是牢牢地保守住自己的秘密。午飯以後,德·肖爾葉神甫的僕人來了,帶來主人的話,請布瓦晚上前去。神甫已經積了許多詩稿等著抄寫。德·肖爾葉神甫是布瓦的最大主顧。他來過多次,很喜歡巴蒂爾達。可憐的神甫已經差不多雙目失明,雖然象隔著雲霧一樣看她,但還是讚不絕口地誇她漂亮。有一回,德·肖爾葉神甫用他慣有的親切態度對巴蒂爾達說,隔著雲霧看人,人就都象天使一樣,這種想法給了他安慰。 布瓦對於他的召喚從不怠慢。巴蒂爾達打心眼裡感謝好心的神甫,因為給了她獨自度過這個晚上的機會。她知道布瓦一去德·肖爾葉家就要呆得很久。她希望這一回他也不會很快回來。可憐的布瓦一點也想不到巴蒂爾達會高興他出門。布瓦也象別的巴黎人一樣,很有閒心。他走過保羅-盧雅爾廣場,兩眼不停地向店鋪的櫥窗裡張望,看見什麼可愛的東西都會停下來瞧瞧。布瓦從保羅-盧雅爾廣場出來聽見有人唱歌,看見一群人圍著一個街頭歌手。他也擠進人群聽唱。當歌手正要斂錢時,布瓦匆匆躲開。他所以躲開倒不是因為缺乏憐憫心,也不是捨不得給街頭音樂家幾個小錢,只是因為他有個老習慣:出門不帶錢。他的這一習慣的好處已經過多次證明。因此,在路上碰到什麼誘惑,他也有把握抵抗得住。前面說過,他向雙士崗走去,然後轉向雄雞街,走過新橋,向下經康堤街到了瑪薩裡尼街。德·肖爾葉神甫就住在那兒。德·肖爾葉神甫象往常一樣接待他。他們相識已經兩年,他非常尊敬神甫的高尚品德。神甫熱情地讓坐,布瓦百般謙讓,最後主人總算叫客人和自己並排坐在了擺滿稿紙的寫字臺前。不過,布瓦開始只是欠著身子坐在椅子邊上,坐得那麼不自在,叫人看了說不上他是坐著還是站著。他漸漸地坐正,後來又把手杖放在兩腿中間,把帽子放在桌上,最後終於採取了一般人的坐法。 這個晚上,神甫有不少活要布瓦幹。桌上放著三十首或四十首長詩,論篇幅足足有半卷書那麼多。這些詩稿都必須整理起來,按章分開。德·肖爾葉神甫依次念出標題,布瓦在桌上找到那首詩並在詩稿上標出相應的編號。這種工作一完,神甫又和布瓦忙起別的。神甫自己不能書寫,他的僕人充當他的秘書幫他聽寫。因此還需要改正韻律和拼寫的錯誤。神甫背誦詩篇,布瓦校對聽寫稿。既然德·肖爾葉毫不倦怠,布瓦也就無法表示厭煩。當時鐘敲響十一點時,兩人才感到吃驚,他們還以為時間不過九點。他們已經改完了最後一篇,布瓦急忙站起,心裡為這樣深夜回家有點嘀咕。在這樣遲的時候趕回家去還是第一遭。他包起手稿,用一條紅綢帶捆住。綢帶一定是德·朗納小姐的東西。他把手稿塞進衣袋,抓起手杖戴上帽子便離開了神甫,也顧不得那些告別的禮節了。糟糕的是夜色很深,月亮藏在滿天烏雲裡透不出一絲亮光。布瓦後悔沒帶兩個蘇搭乘擺渡過塞納河。那個時候擺渡是在現在的藝術橋附近。前面提到布瓦關於零錢的理論,為了這種理論他現在不得按來時的原路回去,那就是走蓬堤街、新橋、科克街和聖阿諾雷街。 走到這裡一切都還順利,如果不算布瓦忘記了亨利四世的雕像而被它嚇了一跳和薩馬裡唐鐘塔突然敲響一點使他大吃一驚的話,暫時還沒有什麼威脅布瓦的事情。可是當他一轉過好夥伴街情形就不同了:首先,這條街的樣子叫他認不出來了,又狹又長的街道只有兩盞路燈,投下跳動不定的微光。布瓦驚懼地發現,今夜這裡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情。布瓦弄不明白,他是睡著還是醒著,是作夢還是產生了幻覺。這條街上好象很熱鬧,路上設置了障礙,各道門口都有人低聲說話。前面表過,他在二十四號宅邸附近迎面撞上了德·阿芒得騎士和上尉。德·阿芒得認出了他,制止了上尉的行動,然後叫他趕快走開。布瓦不敢遲疑,拔腳向勝利廣場跑去,然後又轉到梅裡街,從那兒跑到蒙馬特街,最後終於回到失時街四號樓房。不過,他只是在關嚴了大門上了門閂之後方才覺得安全放心。 直到跑上樓他才敢站住喘一口氣,借油燈的火點上自己的蠟燭,一級級向樓上爬去。這時他才覺到這場驚嚇的後果:兩腿發軟。他極吃力地爬上自家住的那一層樓。 巴蒂爾達孤零零一個人度過這個晚上,時間過得越久,她的心情就越激動。到七點時,鄰屋的燈忽然亮了,後來又熄滅了,以後再沒有亮。但她無法得知,以哥哥自稱的那個青年是遭到了危險還是安全無事。姑娘悶悶不樂地呆在房間裡,連燈也沒點,唯恐別人發現她沒有睡覺。屋門忽然打開,巴蒂爾達看見被微弱燭光照亮的布瓦站在門口。巴蒂爾達一見他那蒼白和恐懼的臉色,立即知道發生了什麼意處。她撲向布瓦,問他出了什麼事情,而實際上她也為拉烏利擔著心。讓布瓦說出話來也不大容易。這場驚嚇不僅使他兩腿發軟,也使他的舌頭失去了靈活性。 布瓦坐在椅上用手巾白擦拭額上的汗水,戰兢兢地轉過頭向屋門看了三、四次,直到確信好夥伴街上那些強人沒有追蹤沖進義女的屋子,才上氣不接下氣地講了他碰上的倒黴事。他說在好夥伴街上被一群強盜所阻,一個六英尺高兇狠的強盜頭想要殺他,幸虧另一個首領及時攔住,才救了他的性命。巴蒂爾非常關切地聽他講這件事,首先因為她真誠地熱愛自己的保護人。她看他嚇成了這個模樣,已顧不得細間值不值得這樣害怕;其次還因為她對於夜裡發生的事情也很注意。說來奇怪,她總是想到漂亮的鄰人可能參加了布瓦講的這幕活動,因而她問布瓦是不是看清了那個救他性命的年青人。布瓦說他和那個年青人面對面相遇,就象現在看她一樣,並能說出那個人的外表。照他的說法,救他的人約在二十六歲到二十八歲之間,披著斗篷,戴一頂寬邊的細氊帽。他伸手保護布瓦時斗篷敞開,布瓦看見年青人不僅佩劍,而且腰間露出兩支手槍。他對這些細節說得如此清楚,仿佛這一切還在眼前。巴蒂爾達雖然十分擔心騎士遇到的危險,但同樣也為布瓦受到驚嚇而不安。休息是醫治身心疲憊的良藥,因此巴蒂爾達給他倒上一杯葡萄酒,還加了砂糖,這是他在極特殊的情況下才肯用的。巴蒂爾達提醒說兩小時前他就該入睡了。布瓦不肯喝酒,他受到的震驚太大,毫無睡意。他甚至覺得這一夜也不可能入睡。但是他知道,他不去睡巴蒂爾達也不會睡。他想像得到,第二天早晨她會臉色蒼白,失眠的雙眼發紅。於是他出於一貫屈己從人的心理表示,她說得對,睡眠肯定對他有益。說過之後,布瓦吻了吻姑娘的額頭,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在樓梯上他停了一下,仔細聽聽有沒有什麼可疑的聲音。 巴蒂爾達剩下一個人,聽見布瓦的腳步聲去遠,知道他已上樓回自己房間去了,然後又聽見門的吱咯聲和兩次轉動鑰匙的聲音。這時,巴蒂爾達的激動情緒也不下於自己的保護人,她匆匆向窗前奔去,急切得把什麼都忘了甚至忘記了禱告。 她已經沒有時間的概念,就這樣在窗前站了大約一個小時。忽然,她高興得叫了一聲。隔著沒有拉上窗簾的玻璃窗她看見鄰屋的門開了,在門口出現了德·阿芒得。他手裡拿著一支蠟燭。巴蒂爾達猜著了:救布瓦的年青人不是別人,正是這位鄰人。他回來正是披著斗篷,頭上戴著寬邊氊帽。而且他一進屋便鎖上了門,那種小心謹慎的樣子一點也不比布瓦差。他把斗篷丟到椅子上。巴蒂爾達看見他穿著一件深色坎肩,腰間掛著長劍,還插著兩支手槍。毫無疑問,一切都和布瓦說的完全相符。德·阿芒得解下武器,兩手交叉在胸前,凝神地在屋子裡來回走了幾趟。在這個時間裡巴蒂爾達已經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後來,騎士從腰間取下手槍,檢查一下彈藥,便放在了床頭櫃上。他取過佩劍,從劍鞘裡拔出一半,然後又插回去,放在床頭下面。他搖搖頭,仿佛竭力要趕走困擾他的痛苦想法。他走向窗前打開窗子,懷著深情朝巴蒂爾達的窗子看了一眼,以致姑娘忘了他看不見自己,情不自禁地倒退一步並拉上窗簾,似乎周圍的黑暗還不足以阻擋他的視線。她這樣又站了十來分鐘,兩手按住前胸,好象要控制住心臟的跳動,然後小心翼翼地拉開窗簾。但鄰屋已經放下窗簾,她只能看見激動的年青人走來走去的側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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