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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三


  當時麥克米倫正在錫拉丘茲,一聽說這個消息,就馬上去找克萊德,希望自己能在正式通知他以前趕到,在精神上給他一些鼓勵。因為,依他看,只有在主——我們在危難時刻的永恆而無處不在的支柱——的幫助之下,克萊德才能經受得住那麼沉重的打擊。可是——使他得以大大地松一口氣的是——他發現克萊德對於這事還一無所知。因為,在執行死刑的命令下達以前,任何消息都不得向已被判刑的罪犯透露的。

  經過一次非常溫馨而又令人鼓舞的談話——談話時,麥克米倫牧師援引了馬太、保羅和約翰有關眼前浮生易朽,以及來世真正的歡樂之類的話——之後,克萊德萬般無奈地從麥克米倫那裡瞭解到上訴法院已作出對他極為不利的判決。此外,他還得悉,儘管麥克米倫談到自己準備和另外幾位他認為很有影響的人士一起向本州州長呼籲求救,但克萊德知道,如果說本州州長不願出來干預,六周以內他也只好去死了。最後,這可怕的消息終於突然向他公開了——麥克米倫一面還在講信仰是上帝的仁慈和智慧為凡夫俗子準備的庇護所——那時,克萊德卻佇立在他跟前,臉上和眼裡露出大無畏的勇氣,這在他短暫而熱切的一生中都是從來沒有過的。「那末,他們已作出對我極為不利的判決了。現在,反正我也得走那道門了——跟所有別的人一樣。為了我也要把各牢房門簾——放下來。先領我到那邊老死牢——然後穿過這過道,我就象不久前別人一樣,一面走,一面跟大家告別。這兒再也不會有我這個人了。」他仿佛在心裡逐一想起了行刑程序的所有細節——每一個細節他都已經那麼熟悉,只不過現在他這是生平頭一遭親身體驗到就是了。如今,他聽了這個可怕的,不知怎麼又有點兒強烈吸引人的致命消息,他並沒有象他開頭想像的那樣魂不附體,或是一下子癱軟下來。而是,連他自己也覺得很驚詫,他在思考原先自己對這件事的恐懼,在思考眼前自己的言行表現該怎麼樣,外表看上去卻很鎮靜。

  他要不要再念念麥克米倫牧師在這裡念給他聽的那些祈禱文嗎?是的,當然要念。也許他還很樂意念呢。可是——

  在他神志昏迷的那一刹那,他沒有聽見麥克米倫牧師正在低聲耳語道:

  「可是,你別以為這事已經定論了。新州長將在一月間到職。我聽說,他是個很敏感而又善良的人。其實,我還有好幾位朋友跟他很熟——我打算親自去見見他——還要請我的好幾位朋友根據我的意思給他寫信。」

  不過,從克萊德這時的神色和答話裡,麥克米倫牧師心裡知道:克萊德剛才並沒有在聽他說話。

  「我的母親。我想,應該有人給她打個電報。諒她心裡一定很難過。」接下來又說:「我看,也許他們不會同意照本宣讀那些信的,是吧?我希望也許他們會這樣同意的。」這時他想起了尼科爾森。

  「別擔心,克萊德,」麥克米倫煞費苦心和滿懷悲傷地回答說。此時此刻,他覺得再說什麼也是無濟於事,最好還是把他摟在自己懷裡,百般安慰他。「我早就打電報給你母親了。至於判決這件事——我馬上去找你的辯護律師。還有——我已向你說過了——我打算親自去見見州長。你知道,他是新來的。」

  接著,他把克萊德剛才沒有聽見的那些話又念叨了一遍。

  第三十四章

  地點是紐約州新當選的州長辦公室,時間是在麥克米倫牧師把那個消息告知克萊德以後大約過了三個星期。儘管貝爾納普和傑夫森曾經不遺餘力,企圖將克萊德的死刑改為無期徒刑,但還是枉然徒勞(照例提出請求從寬處理,連同他們認為證據已被曲解和非法照本宣讀羅伯達的那些信等等意見也一併遞上;沃爾瑟姆州長以前在本州南部擔任過地方檢察官和法官,認為自己有責任答覆他們說,他覺得沒有加以干預的理由)。所以,格裡菲思太太和麥克米倫牧師,現在就一起來到了沃爾瑟姆州長跟前。鑒於公眾對克萊德一案最後處理普遍表示關注,同時,克萊德母親出於自己對兒子毫不動搖的眷愛,得知上訴法院的判決以後,就回到奧伯恩,自此以後不斷給各報刊以及本州州長本人寫信呼籲,要求對有關她兒子減刑的情況予以正確的認識。而且,正是由於她向州長一再呼籲,要求跟他面談,陳述她對這個問題持有堅定不移的信念,因此,州長終於同意接見她,覺得這事並不會有什麼壞處。再說,這樣也好讓她消消心中的氣。此外,公眾情緒也是易於改變的,儘管他們對某某一個案件持有自己深信不疑的意見,但只要不跟他們的信念發行抵觸,往往都會倒向某種從寬處理的方式或是姿態那一邊的。就以本案來說,如果有人根據各報刊來判斷,公眾的確會相信克萊德是有罪的。可是,另一方面,格裡菲思太太,對於一些情況進行了長時間的沉思默想——對於克萊德和羅伯達,對於克萊德在法庭上受審時和受審以後的痛苦,以及麥克米倫牧師所說的,不管克萊德當初犯過什麼罪,經過勸說以後,他終於能夠深深地懺悔了,在思想上和他的創世主合二為一了——現在比過去更加確信,根據人道甚至正義原則,克萊德至少應該被允許活下去。現在,她佇立在身材高大、不苟言笑,而又有點兒憂鬱的州長跟前。反正克萊德心裡燃燒過的那種烈火般的狂熱激情,州長他一輩子從來都沒有體驗過。不過,作為一位堪稱楷模的父親和丈夫,他倒是很能設身處地體察格裡菲思太太此時此刻的思想感情。但他又對本人不能不受到制約而深感苦惱,一是因為他已瞭解到本案中那些錯綜複雜的事實,二是因為要遵循那些根深蒂固、無法改變的守法觀念。他跟主管赦免事宜的書記官一樣,對呈報上訴法院的全部證據,以及貝爾納普和傑夫森最近遞交的案情摘要,都仔細審閱過了。無奈沒有什麼新的材料,或是足以改變案情性質的材料,僅僅就早已作過鑒定的證據重新解釋一番罷了,那末,他,戴維·沃爾瑟姆憑什麼理由,冒著風險,要把克萊德的死刑改成無期徒刑呢?陪審團和上訴法院不是都說過應該對他判處死刑嗎?

  於是,格裡菲思太太開始提出她的懇求,她用顫抖的聲音追述了克萊德一生的經歷和他的品質;說他是個好孩子,從來沒有做過壞事或是殘忍的事——又說,姑且先不提某某小姐,羅伯達本人對這件事也並不是完全無罪呀。州長只是瞪著兩眼直瞅她,心裡非常感動。好一位慈母的拳拳之心啊!此時此刻,她心裡該有多大苦楚啊。她堅信她的兒子不可能犯了這樣的罪,儘管似乎已經鐵證如山,在他沃爾瑟姆以及所有的人看來已是昭然若揭。「啊,我親愛的州長,現在你怎麼能把我兒子的生命奪走,正當他已經滌盡自己靈魂中的罪孽,準備為上帝的事業獻身的時候——難道說這樣一來您就為了那個可憐而又可愛的姑娘之死讓本州得到補償了嗎?也不管它是無意之中造成的,還是別的什麼造成的——那怎麼行呢?難道說紐約州好幾百萬人就不能心腸仁慈些嗎?難道說你,作為他們的代表,就不能把他們也許懷有的仁慈變成事實嗎?」

  她的嗓子嘶啞了——說不下去了。她身了側轉過去,嗚咽哭泣起來。沃爾瑟姆也身不由己,異常激動,只是茫然若失地佇立在那裡。這個可憐的女人!分明是那麼坦率、那麼誠摯。接著,麥克米倫就抓緊時機,馬上提出自己的懇求。克萊德已經大變了。至於他過去的生活,他不想妄加評論——但是,從他入獄以來——或是至少在過去這一年裡,他對人生,對自己的職責,以及自己對人類和上帝應盡的義務,都已經有了新的認識。只要能把死刑改為無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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