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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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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個地方真正該受詛咒的,正是這些優點跟改善環境的良好意願適得其反。誰都能看出,每一個犯人不可避免地都得與其他犯人經常保持接觸,而其他犯人一想到日益逼近的死期,他們的神志早已昏迷了,變態了。很多人都覺得死神象一隻冰冷的手搭在他們額頭上或是肩膀上了。而且,從來沒有一個人——不管他自吹自擂是好樣的——能頂住這種酷刑而在心靈上或肉體上不遭到某種程度的崩潰。陰暗——緊張——莫名其妙的恐懼和絕望,好比是風,一陣陣不斷地吹遍整個牢房,依次讓所有的人魂飛魄散,驚恐萬狀!往往在讓人最最意想不到的時刻,這一切變成了:詛咒、唉聲歎氣,甚至號啕大哭,高聲在哼唱什麼——老天哪!——要不然,就是乾號或呻吟。 還有更糟的呢。也許是這裡最最折磨人、乃至於五內俱裂的地方,就是從老死牢那一頭橫穿到另一頭行刑室的那條走廊。因為這地方經常——啊,次數真夠多的!——要演出執行死刑的悲劇,而這條走廊,至少也成為某一場景的舞臺了。 反正犯人在被處決那一天,就得從也許關押了一兩年的新死牢裡提出去,離開他那個設備完善的牢房,經過這條走廊,被移解到老死牢裡舊牢房,讓他寂靜無聲地捱過那最後幾個鐘頭,但到了最後的那個時刻,(啊,死亡的進行曲呀!)他必須原路折回,沿著這條橫穿而過的狹窄走廊——那兒誰都看得到的——被押送至另一頭的行刑室。 不管什麼時候,犯人倘要會見一位被帶進老死牢探監的辯護律師或是親人,就必須先沿著中央走廊,然後再從這條比較狹窄的走廊進入老死牢。在那裡,犯人就被押進一間牢房。牢房前面兩英尺處安上了一道電網。在電網和牢房之間,必定坐著一名獄警。犯人和來客(妻子、兒子、母親、女兒、兄弟、辯護律師)交談的時候,一字一句獄警都聽得清清楚楚。沒有握手,沒有接吻,沒有任何表示親昵的接觸——哪怕是一個含有暗示的字眼兒,獄蓄都不會聽不到。只要某某人那個致命的時刻終於來到了,那末,每一個犯人——不管你是陰險或老實,敏感或遲鈍——如果不是故意,也會在實際上不能不聽到(即使不是看見)臨終前種種準備程序——犯人被移解到老死牢裡的牢房,也許還有父母子女最後訣別時的號哭聲。 不管是當初牢房設計者也好,或是牢房管理者也好,他們壓根兒都沒有考慮到這一切會對另一些人帶來多麼不必要、不公道的折磨。他們這些人被關押在這兒,絕對不是立即執行的,而是要在此羈留很長時間,聽候上級法院對他們的案子作出最後的判決——上訴以後的判決。 開頭,克萊德對此即便略有所聞,當然,也知之甚少。在他進牢房的頭一天,他才不過剛嘗到一丁點兒滋味。轉天中午,他母親來了。這對他的思想負擔來說是減輕了一些,也可以說是更加沉重了。因為當時不准她陪他一起來,她就留在那裡,又一次跟貝爾納普和傑夫森進行晤談,並把她個人對她兒子移解的印象詳詳細細寫了下來——(這些令人心肝俱裂的印象啊!)。她雖然急急乎想在監獄附近尋摸到一個房間,殊不知一到奧伯恩,她卻急匆匆先找到監獄辦公處來。她遞交了奧伯沃澤法官的命令以至貝爾納普和傑夫森替她說情的那封信,信裡希望監獄當局能俯允,讓她(至少一開頭)與克萊德單獨見一面,然後允許她在跟老死牢完全分開的一個房間裡會見她的兒子。反正有關她為護衛兒子作出積極奉獻的報道,典獄長本人早已讀到過,因此很感興趣,不但想見見她,而且還想見見克萊德哩。 不料,克萊德來到這裡以後,儀容上突然有了驚人的變化。他一走進來,讓她震驚得幾乎連話兒都說不出來了。儘管她認得出這是他,可他那臉頰該有多麼死白如灰,兩眼又有多麼陰沉緊張。他的頭上給剃成這麼個怪相!這一身囚服!又是在這麼一個陰森森的牢房裡,到處是鐵門、鐵鎖,長長的走廊裡,每一個拐彎處,就有身穿制服的獄警站崗! 刹那間,她渾身顫抖直往後退縮,而且心情由於過分緊張,差點昏了過去,儘管在這以前,她在堪薩斯城、在芝加哥、在丹佛,不止一次到過許許多多大大小小的監獄,散發過小冊子,勸人為善,並且自告奮勇去做只要是她力所能及的事。可是這——這一次啊!是她的親生兒子呀!她那寬厚結實的胸脯開始喘息起來。她又看了一眼,然後讓自己寬厚的後背扭過去,捂住自己的臉。她的嘴唇和下巴頦兒在微微發顫。她在身邊那只小提包裡尋摸手絹,同時自言自語道:「我的上帝,為什麼離棄我?」①可是,就在這同一時刻,她一個閃念又想到——不,不,不應該讓他看見她這樣。這可要不得——她的眼淚只能使他更洩氣呀。不過,儘管她意志很堅強,一下子也還是止不住,繼續在悄悄地抽噎哭泣。 -------- ①引自《聖經·新約·馬太福音》第27章第46節。 克萊德一見此狀,忘了以前下過決心要沉住氣,向母親說一些安慰鼓勵的話,卻脫口而出說: 「可是,媽媽,千萬別這樣。唉,千萬哭不得呀。我知道你心裡很難過。不過我不會有什麼的。我肯定不會有什麼的。這裡並不象我想過的那麼糟。」殊不知他心裡卻在念叨著說:「我的天哪,簡直糟透了!」 格裡菲思太太大聲找補著說:「我可憐的孩子!我親愛的兒子!不過,我們決不能喪失信心。不。不。『看啊,我會解救你脫離那惡人的網羅。』上帝至今都沒有拋棄我們兩個人。他決不會——這我知道。『他領我在可安歇的水邊。』『他使我的靈魂蘇醒。』①我們應該信賴他。再說,」她精神抖擻地找補著說,仿佛既給克萊德壯膽,也給她自己壯膽似的。「上訴的事我不是早已準備好了嗎?這個星期就可以遞上去。他們就要提出書面申請了。這就是說,你的案子在一年之內甚至不會加以考慮的。剛才只是因為我突然看見你這副樣子才吃了一驚。你知道,這是我始料所不及呀。」她挺起肩膀,昂起頭來,甚至還勉強露出一絲笑容。「看來這裡的典獄長對我好象還挺和氣,不過我剛才見你這樣——」 -------- ①引自《聖經·舊約·詩篇》第23篇第2、3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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