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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一


  她擦了一下因受這突如其來駭人的打擊而濕漉漉的眼睛。為了讓他們倆都解解悶,她就談起眼下自己非常緊要的工作。貝爾納普和傑夫森兩位先生給她大大地鼓了氣。她在動身前去過他們的事務所,他們奉勸她和克萊德不要灰心喪氣。現在,她馬上要去公開演講了。很快就有辦法了。啊,是的。最近幾天內傑夫森先生就要來看他。克萊德萬萬不能認為,現在已定了案,一切全完了。決不是這樣的。不久前的定罪和宣判肯定要撤銷的,而且會下令複審的。上次庭審簡直是一場滑稽戲,這他自己也知道。

  至於她自己呢——只要在監獄附近尋摸到一個房間,她就打算去找奧伯恩的一些傑出的牧師,看能不能讓她到某個教堂,或是到好幾個教堂去公開演講,替克萊德申辯。傑夫森先生將在一兩天內,把一些可供她使用的材料寄給她。隨後,她還要到錫拉丘茲、羅切斯特、奧爾巴尼、謝內克塔迪等地教堂去講——一句話,東部許多城市也都得去——一直要斂到這一筆錢為止。但是話又說回來,她決不會把他扔下不管的。至少她每週要來看他一次,每隔一天給他寫一封信,或者說不定每天寫一封,只要她有空寫。她要跟典獄長談一談。因此,克萊德千萬不要絕望。當然羅,她面前有很多艱巨的工作要做。但是不管她要做什麼事,都有主在指引她。對此,她是堅信不移的。他不是已經向她顯示了他那寬宏、神奇的仁慈了嗎?

  克萊德應該為她和他自己祈禱。應該念《聖經》裡的《以賽亞書》。念讚美詩篇——每天念第二十三篇、第五十一篇、第九十一篇。還應該念《哈巴穀書》。「有什麼牆壁能擋得住主的手?」隨後,她淚水又奪眶而出,好一個令人動憐、五內俱裂的場面。最後,她終於告別走了。克萊德回到了自己牢房,心靈深處確實為她如此飽受憂患而深深震動。他的母親呀。而且,她已有這麼大年紀了——還是那麼一文不名——現在,她就要去斂錢,為的是救他的命。而過去,他卻是她的不肖兒子——現在他方才明白了。

  他兩手捂著頭,坐在鐵床邊沿上。格裡菲思太太一走出監獄——監獄的鐵門就關了。前面等著她的,只是租來的一間孤寂淒涼的住房和她設想中旅行演講的嚴峻考驗——格裡菲思太太駐步不前——剛才她竭力勸說過克萊德,可她的那些話連自己也不覺得很有把握或是很有信心。不過,當然羅,上帝會幫助她的。他一定會幫助她的。他一定得幫助她的。過去,他有沒有丟棄過——完全丟棄她?如今——在這裡——當她最危難的時刻,在她兒子最可怖的時刻!難道他會把她丟棄嗎?

  過了半晌,她在監獄外面小小的停車場上又駐步不前,兩眼直瞪著灰沉沉的高牆和崗樓上身穿制服、荷槍實彈的獄警,以及那些安上鐵欄杆的門窗。好一座監獄啊。如今她的兒子就在裡面——而且糟得很,被關在與世隔絕的、狹窄的死牢裡。並且決定是要坐電椅的。除非——除非——不過,不,不——決不能這麼辦。這決不能發生。要上訴。要一筆上訴費。因此,她就得馬上行動起來——再也不能左思右想,或是憂心忡忡,或是陷入絕望了。不。不。「我的盾和我的支柱。」「我的光和我的力量的源泉。」「啊,主啊,你是我的力量的源泉,你會拯救我的。我信賴你。」然後,她又擦了一下眼睛,找補著說:

  「啊,主啊,我是堅信的。求主幫助,我堅信不移。」

  於是,格裡菲思太太就這樣走遠了,來回交替地又是祈禱、又是哭泣。

  第三十章

  可是在這以後,克萊德覺得在監獄裡簡直度日如年。只有他母親每週來探望他一次。她一動手工作,就很難更經常地來看他——後來兩個月裡,她往返於奧爾巴尼與布法羅之間,甚至還到過紐約市,但結果並不成功,跟她當初所希望的大相徑庭。因為,說到她向教會和公眾呼籲一事,她真可以說是疲如奔命的了(如果說克萊德並不知道,那末只有她自己知道了)。經過三周來多多少少向各地區和純粹各教派試探的結果,她不得不得出這麼一個結論:基督徒他們至少是漠不關心的——壓根兒不象基督徒應具有的氣度。因為,他們對此態度全都一個樣,特別是當地的牧師,他們自以為事事都得極其謹小慎微,方可表達出他們會眾的意見,因此,他們一致認為,這是一場臭名昭著、而且當然也是令人不快的、業已定罪結案了的審判——從國內比較保守的人的視角來看,或是從各報刊的言論來判斷,至少也都是完全贊同的。

  首先,這個女人,還有她的兒子,究竟都是些什麼樣的人呢?一個自稱勸人為善的——地下傳教士——竟敢藐視有組織的、歷史悠久、等級森嚴的神權及其體制(神學院、合法教會及其分支機搆——對於聖言都是極其審慎,深思熟慮地加以詮釋,而又由於符合傳統教條,因此也就是合法的詮釋)所規定的一切教義和方式方法,忽然靈機一動,擅自舉辦了未經任何神職授權,所以也就是莫名其妙的傳道館。再說,她要是也能象一位賢妻良母那樣待在家裡,一門心思撲在她的兒子和她的其他孩子上面——栽培教育他們——那末,上面談到的這類事,難道還會發生嗎?

  除此以外——克萊德究竟有沒有殺害了這個姑娘呢?不過,不管怎麼說,根據克萊德自己在受審時所作的證詞,他不是已犯了跟這個姑娘通姦的罪嗎?這個罪在很多人心目中,幾乎跟殺人罪同樣嚴重。這個罪不是他自己也供認了嗎?替一個判定犯有通姦罪的人呼冤叫屈——即便此人不是殺人犯(這個有誰知道呢?),在教會裡能這麼亂來一氣嗎?不——哪一個基督教堂都不能為辯論這個案子是非功過提供場所,入場聽講居然還要收費。這可要不得。哪怕是每個教堂裡每個基督徒對格裡菲思太太個人也許是深表同情——或是對她兒子可能受到的不公平判決表示憤慨,這也要不得。不,不。這從道德上來說,是極不可取的。因為年輕人的注意力,也許還會被犯罪的一些具體細節給吸引過去了。

  再說,由於各報刊載過有關她去東部營救兒子的消息,還描述過她身上穿著稀奇古怪的那副德行,絕大多數牧師都認為她肯定是個宗教狂,決不是哪一個教派或是某個神學流派裡的一員,以這副德行登上聖壇,就是為了褻瀆真正純潔的宗教。

  因此,她所請求的每一個對象——儘管未必都是鐵石心腸——卻轉念一想——覺得不行——一定還有什麼別的好辦法——對基督徒來說可以少一些麻煩——比方說,租一個大會堂,如果再請各報刊適當配合一下,本來還是可以從基督徒裡招徠很多聽眾的。這樣,格裡菲思太太就到處(除了一處例外)碰壁,都叫她上別處求告去——至於向天主教徒尋求幫助——一來是出於她的偏見——二來由於她那種含糊不清、缺乏事實根據的不信任感——她腦子裡壓根兒連想都沒有想過他們。她知道,根據掌管聖·彼得神聖鑰匙的人解釋,基督的仁慈,不是給那些不承認教皇權力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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