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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〇


  「那末,這封信就是在拍這些照片的時候寫的,」梅森轉過身去向陪審團說。

  「我希望陪審團看看這些照片,再聽聽奧爾登小姐在同一天寫給被告的這封信裡頭的一段話。他承認過他拒絕給她寫信或是給她打電話,儘管他替她感到很難過。」他掉過頭去對陪審團說。說到這裡,他打開一封信,念了羅伯達苦苦懇求的一長段話。「你瞧,這裡還有四張照片,格裡菲思。」他交給克萊德四張在熊湖拍的照片。「樂開了花,依你看,是不是?不太象經歷了懷疑、憂慮和惡行這個非常可怕的時期以後剛好回心轉意的人,也不太象這麼一種人——他剛見到被他極其殘酷地虐待過的女人,正想要認錯改正,不料這個女人卻突然溺水身亡了。從這些照片來看,好象你在世界上是一個無憂無慮的人,是吧?」

  「不過,這些都是集體照。我可不好意思不參加唄。」

  「但是,這一張拍的是你在湖上。在羅伯達·奧爾登沉到大比騰湖底兩三天以後,你到湖上去,難道說一點兒都不難過嗎?特別是在你跟她的關係上有了令人鼓舞的回心轉意的時候?」

  「我不希望有誰知道不久前我跟她一塊到過湖上的。」「這一切我們全都知道。不過,班卓琴的這張,又該怎麼解釋呢。你瞧!」梅森把這張照片遞給他看。「樂極了,是不是?」

  他咆哮著說。這時,克萊德又犯疑,又害怕,回答道:

  「可是,不管怎麼說,那時候我自己可並不開心哩!」

  「難道說在湖上彈班卓琴的時候,你還不開心?她死了以後才第二天,你跟朋友們一塊玩高爾夫球、打網球的時候,你還不開心?在你花了十三塊美元吃吃喝喝的時候,你還不開心?當你跟某某小姐重逢聚首在一起,據你自己作證時所說,正是在你最最喜愛的地方,難道說那時候你還不開心?」這時,梅森沒有說話,只是在咆哮,怒斥,兇狠而又刻薄地挖苦他。

  「不管怎麼說,反正那時候不開心——不開心,先生。」「你說『那時候』,是什麼意思?難道說你不是已到了你最最嚮往的地方了嗎?」

  「哦,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的——當然是的,」克萊德回答說,這時他想桑德拉讀到這些話——毫無疑問,她一定會讀到的——以後會怎麼想。這一切經過,各報刊上差不多每天都登出來。他無法否認他是跟她在一起,而且很希望跟她在一起。但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心裡也並不快樂。捲入這個可恥而殘忍的陰謀,他該有多麼倒黴!不過,現在,他好歹也得解釋一下,讓桑德拉讀到這些報道時能理解他;而且還要這個陪審團也理解他。於是,他清了一清乾涸了的嗓子,又讓乾枯了的舌頭舔了一下嘴唇,找補著說:「可是,不管怎麼說,我還是替奧爾登小姐感到挺難過的。那時候,我是不可能開心的——就是不可能。那時候,我正想方設法讓人們認為她去那裡旅遊跟我沒有什麼關係——這就完了。我不知道除此以外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我可不願意自己因為我沒有做過的事而被人抓了起來。」

  「難道說你不知道你這是在說假話!你不知道你是在撒謊!」梅森大聲說,仿佛在呼籲全世界的人都來作證似的;而他的那種怒火中燒、極端蔑視的不信任感,足以使陪審團和列席聽眾全都相信:克萊德是一個大騙子。「那末,熊湖年輕的廚師魯弗斯·馬丁的證詞,你也聽到過了,是吧?」

  「聽到過了,先生。」

  「你聽見他起誓說,他看見你跟某某小姐在熊湖一個隱僻的角落裡,把她摟在你的懷裡,一個勁兒親她、吻她。這是真的吧?」

  「是的,先生。」

  「而這正好是你把羅伯達·奧爾登扔在大比騰湖底以後的第四天。那時候,你害怕被人抓起來,是吧?」

  「是的,先生。」

  「哪怕是在你把她摟在自己懷裡,一個勁兒親她、吻她的時候?」

  「是的,先生,」克萊德灰不溜丟、無可奈何地回答說。「得了,偏偏有這等事!」梅森大聲號叫著。「你要不是自己親耳聽見,能相信這些話就是在陪審團面前抽抽噎噎地說出來的嗎?虧你真的坐在這裡,向陪審團起誓說得出來,你一面跟你懷裡那個上當受騙的姑娘親吻撫摸,喁喁情話,另一位姑娘已葬身在一百英里外的湖底,可你卻為你自己過去所作所為而感到痛苦難過?」

  「不管怎麼說,反正事實是這樣,」克萊德回答說。

  「真是妙哉妙哉!無與倫比!」梅森大聲吼道。

  說到這裡,他困倦地喘了一口氣,又把他那雪白大手絹掏出來,向整個法庭大廳掃視了一遍,才開始擦臉上的汗水,好象在說:嘿,任務真夠棘手呀。稍後,他比剛才更加強勁有力地繼續說道:

  「格裡菲思,昨天你在證人席上剛發過誓,說你離開萊柯格斯時個人並沒有打算要去大比騰的。」

  「不,先生,我並沒有這樣的打算。」

  「不過,你們倆到了尤蒂卡倫弗羅旅館那個房間以後,你看見她的那副疲倦不堪的樣子,是你提議在你們兩人的錢包許可的範圍以內,來一次——小規模的旅遊——可能對她會有好處的。是不是這樣?」

  「是的,先生。就是這樣的,」克萊德回答說。

  「可是在那個時刻之前,你腦子裡甚至連艾迪隆達克斯山脈湖區也都沒有想到過。」

  「哦,沒有,先生——就是說沒有想到過某某一個湖。我心裡的確想過我們不妨到某一個避暑勝地去——那兒四周圍有許多湖泊——不過並沒有想到特定的某某湖。」

  「我明白了。你提議以後,正是她說過你最好去尋摸幾份旅遊指南或是地圖,是這樣吧?」

  「是的,先生。」

  「然後是你下樓去尋摸到了幾份?」

  「是的,先生。」

  「是在尤蒂卡倫弗羅旅館裡?」

  「是的,先生。」

  「不會碰巧是在別的什麼地方吧?」

  「不會的,先生。」

  「後來,看了這些地圖,你們倆看到草湖和大比騰,就決定上那兒了。是不是這樣?」

  「是的,我們就是這樣決定的,」克萊德撒謊說。這時,他緊張極了,真巴不得當時沒有作過證,說這些旅遊指南是在倫弗羅旅館尋摸到的。也許這裡又設下了什麼圈套吧?

  「你和奧爾登小姐?」

  「是的,先生。」

  「你們選定了草湖,覺得那裡最好,因為價錢最便宜。是這樣吧?」

  「是的,先生。是這樣。」

  「我明白了。現在,這些你還記不記得?」他找補著說,一面伸手過去,從他桌子上拿來一些旅遊指南(這些東西都經過查證,被確認為克萊德被捕時就是放在熊湖他的那只手提箱裡的)。現在,梅森把這些旅遊指南放到了克萊德手裡。「好好看看清楚。這些是不是我在你熊湖的手提箱裡找到的旅遊指南?」

  「哦,看起來好象正是我在那裡的旅遊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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