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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三


  這時,貝爾納普原想提議不要把類似這樣的評語記錄在案,但被傑夫森一下子攔阻了。

  接著,克萊德在不斷逼問下談到他划船、游泳的經歷,他不得不招認:有好多次他到湖上去是坐了挺危險的小劃子,可從來沒有碰到過什麼意外事故。

  「你第一次帶羅伯達游克拉姆湖,就是坐小劃子,可不是?」

  「是的,先生。」

  「不過,那一回你沒有碰到過什麼意外事故?」

  「沒有,先生。」

  「那時候你很愛她,可不是?」

  「是的,先生。」

  「不過,那天她坐上這條結實的圓肚底小劃子,淹死在大比騰湖時,你早已不再愛她了?」

  「哦,那時我心裡怎麼感覺,反正我已說過了。」

  「當然羅,這同在克拉姆湖上時你是愛她的這一事實之間並沒有什麼聯繫,不過,在大比騰湖——」

  「那時候我心裡有怎樣的感覺,我早已說過了。」「不過,反正你還是想把她擺脫掉,可不是?她還沒有死,你就馬上逃到另一個姑娘那兒去了。這你可並不否認,是吧?」「我為什麼這麼做,反正我解釋過了,」克萊德又重申了一遍。

  「解釋過了!解釋過了!而且你指望任何一個公正、正派、明智的人都相信你這種解釋,是吧?」梅森怒火直冒,簡直按捺不住了。而克萊德對此也不敢再置一詞了。法官預料到傑夫森對此會提出異議,因此就提前大聲吼道:「支持異議。」可梅森還是照樣說下去。「說不定,格裡菲思,你會說,你在划船時只不過有點粗心大意,自個兒把小船給碰翻了,是吧?」他走到克萊德身旁,乜了一眼。

  「沒有,先生,我可不是粗心大意。這是我無法防止發生的一次意外事故。」克萊德面色蒼白、疲憊,可還是保持相當鎮靜。

  「一次意外事故。比方說,就象堪薩斯城那次意外事故一模一樣。這一類意外事故嘛,格裡菲思,你倒是很熟悉,可不是嗎?」梅森一面冷笑,一面慢條斯理地問道。

  「那件事是怎樣發生的,我早已解釋過了,」克萊德緊張不安地回答說。

  「陷害少女們致死的這一類意外事故,你倒是很在行,可不是嗎?在她們裡頭某一個快死的時候,你總是逃掉了吧?」

  「我抗議,」貝爾納普蹦了起來,大聲吼道。

  「支持異議,」奧伯沃澤厲聲喊道。「本庭審訊概不涉及其他意外事故。請原告及其律師一方的發言,只能與本案有關為限。」

  原來傑夫森曾就堪薩斯城那次意外事故作過辯解,現在梅森對傑夫森進行還報後感到很得意,就繼續說,「格裡菲思,經你無意之中的一擊把小船碰翻後,你和奧爾登小姐一起落了水——你們兩人相隔有多大距離?」

  「哦,當時我可沒有注意呢。」

  「相當近,可不是嗎?當然不見得會超過一兩英尺——從你站在船上來估摸吧?」

  「哦,我可沒有注意呢。也許是那樣,是的,先生。」

  「挨得夠近的,只要你樂意高抬貴手的話,准能一把抓住她,緊緊地把她抱住,可不是嗎?當時眼看著她快要摔倒,你一躍而起,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是的,我就是為了這個才一躍而起的,」克萊德夠費勁地說。「不過並不是挨得夠近,拉不住她。我一下子沉到水裡,這我記得很清楚,可當我浮上水面時,她卻離開我相當遠了。」「得了,說得確切些,有多遠?從這兒到陪審席這一頭,還是到那一頭?是有一半遠,還是怎麼的?」

  「哦,我說過我可沒有怎麼注意唄。我估摸,大約從這兒到那一頭那麼遠吧,」他謊報距離,少說也多算了八英尺。「不是真的吧?」梅森故意大吃一驚地嚷道。「眼前這條小船翻了,你們兩人幾乎肩並肩一塊落了水,等你浮上水面的時候,你和她已經相隔幾乎有二十英尺遠了。你不覺得你的記憶力有點兒不管用了嗎?」

  「哦,我浮上水面的時候,覺得就是這樣。」

  「得了——現在,你聽著,小船翻了,你們倆都浮上水面,那你離開小船有多遠?小船在這兒,你在聽眾那一頭——我要說的是距離有多遠?」

  「哦,我說過,我第一次浮上水面的時候,我可沒有太注意呢。」克萊德回答說,疑惑不安地望著他面前的法庭大廳。最清楚不過了,有一口陷阱正在等著他。「我估摸,大約從這兒到您的桌子那邊欄杆的地方。」

  「那末,大約有三十五英尺,」梅森狡猾地、滿懷希望地提示說。

  「是的,先生。也許差不離。我可說不準。」

  「就這麼著,你在那兒,小船在這兒,那時奧爾登小姐該在哪兒?」

  克萊德這時才明白:梅森心裡必定有一個依據幾何學或數學算法制定的策略,很想用它來給他定罪。他一下子警惕起來,兩眼往傑夫森那邊直瞅著。同時,他心中琢磨又不能說自己跟羅伯達離得太遠。他說過她不習水性。跟他相比,她當時不是離開那小船要更近一些嗎?那是當然羅。他就昏頭昏腦——胡思亂想——最好就說她離開小船差不多有一半遠——多半不會更遠了。他就這麼說了出來。梅森馬上就搶白說:

  「那末,她離開你或者離開小船,都不會超過十五英尺左右吧。」

  「不會的,先生,也許不會的。我估摸不會的。」「那末,你是不是想說:這麼一點兒距離你都不能遊過去,把她托出水面,然後再遊到離她十五英尺遠的那條小船嗎?」「哦,我說過了,我浮上水面的時候,有一點兒頭暈,而她正在拚命掙扎,還一個勁兒在尖叫。」

  「不過,小船在那邊——據你自己說,不超過三十五英尺——在那麼短的時間裡,竟然漂開了這麼遠的一段距離,我說!過後你遊上五百英尺到了岸上——你是不是想說,你卻沒有能遊到小船那邊去,及時把小船推向她身邊,讓她救活自己呢?那時她正掙扎著要浮上水面,可不是嗎?」

  「是的,先生。不過,我一開頭就嚇懵了,」克萊德臉色一沉辯解說,這時才感到陪審員和聽眾所有的眼睛全都盯著他的臉。「而且……而且……」(這時,整個大廳裡人們對他的懷疑和不信任感,已彙集成一股強大的力量,使他幾乎喪了膽,以致含含糊糊、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了……)「也許我想,當時我沒能很快就想到該怎麼辦。再說,我深怕要是我一遊到她身邊……」

  「哦,我明白了:好一個思想上和道德上的懦夫,」梅森冷笑說。「反正只要慢對你有利,就慢慢地想,而行動快對你有利,那就快快行動唄。就是這樣吧?」

  「不是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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