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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


  「可是,在這封信裡,」梅森接下去說。「她說了她到那兒去是幹什麼的——正是去結婚的。」(這時,傑夫森和貝爾納普,以及克萊德,全都松了一大口氣——這本是在他們意料之中)「而且是在一兩天以內,」梅森一面繼續說,一面暗自琢磨他剛才這些話可真的把克萊德嚇壞了。「可是格裡菲思或是格雷厄姆,不管是來自奧爾巴尼,或是錫拉丘茲,還是來自別地的那個人,反正他心裡最清楚。他知道自己是不會再回來的。他隨身帶著自己所有的東西上了船。從正午到傍晚,整整一個下午,他在這個滿目荒涼的湖上尋找一個合適的地點——從岸上哪兒望去都不容易被人發現的地方——這一點我們會向你們證明的。到了傍黑時分,他才找到了這樣的一個地點。隨後,他就往南步行,穿過樹林子,頭上戴著一頂新草帽,手裡拎著一隻乾乾淨淨的手提箱,自以為是安全無虞了。克利福德·戈爾登早已不在人世了——卡爾·格雷厄姆早已不在人世了——全都給淹死了——在大比騰湖底,跟羅伯達·奧爾登在一起了。哪知道克萊德卻是活著的,是自由的,而且正在啟程前往第十二號湖畔,奔向他如此為之傾心喜愛的上流社會人群中去。

  「先生們,克萊德·格裡菲思是先把羅伯達·奧爾登殺害之後,才把她扔入湖中。他砸過她的頭和臉,那時他相信沒有人看見他。殊不知正當她在大比騰湖面上臨終前發出最後呼喊聲時,卻有一個見證人在那裡。在原告一方及其律師控告結束以前,這位見證人會到這兒來,向你們申述當時的情況。」

  梅森雖然不是在場目擊這一罪行的見證人,可他禁不住利用這一機會,使對方陣腳大亂。

  的確,效果如同他預料的完全一樣,而且還有過之無不及。因為,直到現在為止,特別是在羅伯達那封信有如雷擊似的使他深為震驚以後,克萊德竭力裝出一點兒都不激動,只是無辜受辱的沉著神態,忍受著這一切,可在眼下卻突然變得渾身冰涼,一下子蔫了。好一個見證人!而且要到這兒來作證!老天哪!這麼說來,這個見證人,不管他是誰,躲藏在荒涼的湖岸上,看見克萊德那無意之中的一砸,聽到過羅伯達的呼喊聲——明明看到克萊德並沒有設法去搭救她的!還看見他向湖岸邊遊過去,偷偷溜走——他在換衣服的時候,也許此人還在樹林子裡瞧著他哩。老天哪!克萊德兩手緊緊抓住椅子邊,他的頭猛地往後一甩,仿佛受到猛擊似的。因為這就意味著死——一定要把他處死不可。老天哪!現在再也沒有希望了!他的頭耷拉下來——看樣子他好象馬上就要昏厥過去似的。

  梅森的這一席揭發,先是使貝爾納普正在做筆記的那支鉛筆從手裡掉落了,接著怔呆了,茫然失措,兩眼直瞪著,因為要擊退如此猛烈的攻擊,他們手裡沒有什麼強有力的證據——不過,他一想到此刻一定讓人見到自己大驚失色,就馬上恢復鎮靜的神態。難道說到頭來還是克萊德在對他們撒謊——分明是他故意殺害了她,而且就在這個沒有被他發現的見證人面前?果真是這樣,也許他們就得拒絕經辦這麼一個毫無希望、而又不得人心的案子。

  至於傑夫森,他一開頭也驚呆了,窘態畢露了。各種想法從他堅定而又不容易受震驚的腦袋裡一一閃過,比如——難道說真的有一個見證人嗎?——難道是克萊德撒了謊?——那末,事已定局,無可挽回了。因為,他不是向他們承認他砸過羅伯達了嗎?想必這個見證人也一定看到了。這麼一來,回心轉意的說法也可以休矣。在這個見證人作證之後,有誰還會相信呢?

  不過,傑夫森天性好鬥,而又堅強不屈,他決不讓自己被檢察官這一篇毀滅性的發言徹底挫敗。相反,他把臉側轉過去,瞅了一眼失魂落魄,但又自嗟自怨的貝爾納普和克萊德之後,就大發議論說:「這個我可不信。依我看,他這是在撒謊,要不然,就是在嚇唬人。不管怎麼說,反正我們等著瞧吧。從現在算起,輪到我們這一邊說話,時間還長著呢。看看所有這些見證人吧。我們要是高興的話,不妨一星期、一星期地反詰問他們——直到他任期期滿為止。有的是充分的時間,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同時還要瞭解一下有關這個見證人的情況。再說,還有自殺的一說呢,或者說,實際上真的發生過這樣的事。我們不妨讓克萊德發誓,說一說當時實際情況:他象僵住症似的昏迷了過去,沒有膽量下這一手。這事是遠在五百英尺以外,大概誰都看不到吧。」說罷,他還獰笑著。差不多就在同時,他又找補著說,但並不是要讓克萊德聽到:「我想,最壞的結局,也許我們還能給他撈到一個二十年徒刑,您認為怎麼樣?」

  第二十一章

  接下來是證人、證人,還是證人——總共有一百二十七位之多。他們的證詞,特別是那些醫生、三個導遊,還有聽到羅伯達最後呼喊聲的那個女人的證詞,都是一再遭到傑夫森和貝爾納普的反駁,因為,他們作為辯護律師如果能指出對方有哪些弱點與岔錯,克萊德就能以此為根據大膽辯護,做出好象頭頭是道、振振有詞的樣子。於是,這個案子就一直拖到了十一月份,也就是在梅森以壓倒的票數當選他夢寐以求的法官以後。本案由于審訊時氣氛非常活躍,辯論又很激烈,引起了從東海岸到西海岸的公眾越來越大的興趣。日子一天天過去,據開庭時列席記者們的看法,事情越發清楚地表明:克萊德是犯了殺人罪。可是,被告本人聽了傑夫森的一再囑告,還是處之泰然,甚至大膽地面對每個向他進攻的證人。

  「您叫什麼名字?」

  「泰特斯·奧爾登。」

  「您是羅伯達·奧爾登的父親?」

  「是的,先生。」

  「現在,奧爾登先生,就請您給陪審團說一說,您的女兒羅伯達是怎樣,而且又是在什麼情況之下到萊柯格斯去的?」「我反對。這與本案是不相干的,不重要的,不適當的,」貝爾納普馬上插話說。

  「我會把它跟本案聯繫起來的,」梅森插嘴說,兩眼直望著法官。法官裁定說,不妨讓泰特斯繼續回答,不過,要是聯繫不起來,可以要求把他的答話從他的證詞中一筆勾掉。

  「她是上那兒找工作去的,」秦特斯回答說。

  「她幹嗎要上那兒找工作去?」

  再次提出異議、再次履行法律程序之後,這個老人才獲准繼續發言。

  「哦,我們在比爾茨附近的農場,進項從來就不怎麼好,所以非得孩子們貼補我們不可,寶蓓是最大的一個——」

  「請求一筆勾掉!」「把這一段話勾掉!」

  「『寶蓓』是您給您女兒羅伯達取的小名,是吧?」

  「我反對,」如此等等。「反對。」

  「是的,先生。『寶蓓』——我們家裡常常這樣叫她的——

  就是叫她『寶蓓』。」

  克萊德正仔細聽著,毫不畏怯地正視著這個農場裡憂愁鬱結的普利安①嚴厲譴責的眼色,同時還對剛才提到他昔日情人的小名暗自納悶。他給過她一個愛稱,叫做「伯特」;可她從來沒有告訴過他,家裡人都管她叫「寶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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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荷馬史詩《伊利亞特》中受聯軍圍攻的特洛伊王,因其子英雄赫克托殉難,陷入極度悲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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