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美國悲劇 | 上頁 下頁
一九九


  「可是,」說到這裡,他突然惹人注目地大聲嚷道。「我揭發了此人所有問題,那末,此人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人呢?現在他就坐在你們面前!也許,他的父母都是窩囊廢,他本人就是貧民窟裡的產物吧?——這樣的人對於一種正當、體面的生活該有哪些價值和責任,從來都不可能會有正確的認識。那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嗎?不,恰好相反。他的父親,和萊柯格斯最著名的大型企業之一——格裡菲思領子襯衫公司老闆都是本家。他本人窮——是的——這是沒有疑問的。不過,他並不比羅伯達更窮——可她後來窮並沒有使她的人品受到什麼影響。他的父母在堪薩斯城,在丹佛,而在這以前,還在芝加哥,在密執安州的大瀑布,看來都是充當雖然沒有得到聖職但自願傳道、勸人信教的傳教士。據我從各方面收集的情況來看,他們確實都是篤信宗教、循規蹈矩的正派人。可是眼前這個人,是他們的大兒子,本來他是應該以父母為榜樣,深受鼓舞;哪知道他很早就拋棄了自己的親人,去追求浮華的生活。後來,他到堪薩斯城一家有名的旅館——格林-戴維遜大酒店當了一名侍應生。」

  隨後,梅森進一步說明:克萊德從來就像是一塊滾石——也許是由於脾氣特別怪,他寧願到處漂泊流浪。後來呢——梅森又繼續介紹說,克萊德在他伯父有名的萊柯格斯工廠裡擔任要職,負責主管一個部門。然後,他就慢慢地進入了屬￿他伯父及其子女們的上流社會,他的薪水足以使他能在萊柯格斯市優美住宅區租下了一個房間,而被他殺害的那個姑娘,卻住在窮街陋巷一個寒傖的房間裡。

  「可是直至今日,」梅森繼續說道。「為什麼有人在大肆渲染,說什麼這個被告年紀還很輕呢?」(說到這裡,他不由得輕蔑地一笑)「他的辯護律師們以及其他一些人,在各報刊上一遍又一遍地都管被告叫小伢兒。可他並不是小伢兒呀。他是長了鬍子的成年人。論社會地位和所受的教養,他呀比你們陪審員席上哪一位都要高出一籌。他哪兒都去過。在各大飯店、俱樂部,以及跟他有密切關係的萊柯格斯上流社會裡,他一直跟體面、大方的,甚至傑出的知名人士應酬周旋。嘿,說實話,就在兩個月以前他被捕的時候,他還是本地區引為驕傲的上流社會裡時髦青年男女來此避暑的遊客之一哩。要記住這一點!他的頭腦是成熟了的,絕對不像是小伢兒那樣還沒有成熟。它是非常和諧,簡直可以說,是完美無缺。

  「先生們,正如本州馬上就要加以證明那樣,」梅森接下去說,「克萊德剛到萊柯格斯才四個月,這個已故的姑娘就進入了由他主管的那個部門,也就是說,在被告手下打工。而在這以後只不過兩個月,他就騙她從她在萊柯格斯寄住的這個可敬而又虔信宗教的人家,搬到另一個對她來說完全陌生的住所,從被告的觀點來看,遷入新居的最大好處,是他在這裡可以行動秘密,又因地點隱蔽,不會被別人察覺,以達到他對這個姑娘早已有了的邪惡目的。

  「格裡菲思公司廠裡有一個廠規——正如稍後我們會給你們加以詳細說明那樣,這個廠規可以說明許多問題——就是說:不論哪一個高級職員,或是主管哪一個部門的負責人,絕對不准跟他手下的女工,或是在本廠打工的其他女工,在廠內或是廠外有任何來往。這種來往對那個著名大公司裡的女工們,不論是在道德上,或是在名譽上,都沒有什麼好處,所以是絕對不許可的。這個人剛到那裡不久,廠方很快就把這個廠規告訴了他。可是,請問這個廠規管住了他沒有?他伯父最近對他的關照有沒有管住他呢?一丁點兒都沒有。從一開頭起就鬼鬼祟祟!鬼鬼祟祟!誘姦!誘姦!在莊嚴的、高尚的婚姻關係以外,秘密地、故意地、不道德地、不合法地、被社會所譴責和不容地同她私通!

  「這就是他的目的所在,先生們!可是,他跟羅伯達·奧爾登之間有著這麼一種關係,在萊柯格斯等地是不是人人都知道呢?沒有一個人知道!據我瞭解,在這個姑娘慘死以前,甚至連有點兒知道這種關係的知情人,也是一個都沒有!一個都沒有!你們不妨想想看!

  「陪審團的先生們,」說到這裡,梅森的話裡聽得出有一種幾乎令人肅然起敬的語調。「羅伯達·奧爾登是真心實意地愛這個被告的。她對他傾心相愛,她給他的那種愛,乃是人類智慧和人類心靈中至高無上的奧秘,不管它堅強也好,還是軟弱也好,它對羞恥——乃至於天罰——的恐懼,都可以置之度外。她是一位莊重、善良、真正富有人情味的姑娘——一個熱情奔放的可愛姑娘。而且,只有寬宏大量、肯信賴人和自我犧牲的人,才能象她那樣傾心相愛。而且,她就是那樣愛他,因此,到了最後,如同任何一個女人能把一切都給予她心愛的男子一樣,她也把一切獻給了他。

  「朋友們,在我們這個世界上,這種事情已經發生過千百萬次,在將來還會發生億萬次。這可並不新鮮,但也永遠不會過時。

  「可是在一月份,要不然就在二月份,這位現已躺在墳墓裡的姑娘,不得不來找這個被告克萊德·格裡菲思,告訴他,她就要做孩子媽媽了。我們將要向你們證明:就在那時,以及在那以後,她都一直懇求他跟她一塊走,娶她為妻。

  「可他有沒有這樣做呢?他心裡想不想這樣做呢?嘿,都沒有!因為,到了那個時候,克萊德·格裡菲思的夢想和感情,都已發生變化了!他早已發現:有了格裡菲思這個姓,就可以進入萊柯格斯上流社會;原是在堪薩斯城和芝加哥微不足道的人,到了這裡卻成了一個了不起的人物;而且,格裡菲思這個姓,能使他結識一些有教養、有錢財的姑娘,她們生活的環境跟羅伯達·奧爾登相比,真有天壤之別。不僅這樣,他還另找了一位姑娘,這位姑娘以自己的姿色、財富和社會地位,竟讓他完全墜入情網,倘跟這位小姐一比,那個廠裡打工的鄉下小姑娘,住在由他安排的一個怪寒傖而又詭秘的房間裡,當然顯得很可憐——在他看來,私通很夠味兒,但結婚是不夠格的。何況他說什麼也不願跟她結婚。」說到這裡,他頓住了一會兒,但是馬上就接下去說:

  「不過,據我調查,並沒有發現那時克萊德的生活發生過絲毫變化,他對曾使他如此神魂顛倒的上流社會活動的熱情,始終有增無減。相反,從一月起到七月五日止,而且到了——是的,甚至到了最後,她已被逼得走投無路,只能對他說,如果他不把她接走,跟她結婚,那她就不得不請他們周圍的公眾主持公道了。哪知道甚至在這個姑娘屍骨冰冷、葬身在大比騰湖底以後——他還照樣參加舞會、宴會、遊園會、開了汽車出遊,到第十二號湖和熊湖上尋歡作樂,好象一點兒也沒有想到:奧爾登小姐的慘案已在道義上引起公眾極大關注,他應該對自己的言行多少收斂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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