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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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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還是必須按照貝爾納普和傑夫森的忠告,坐得筆直,臉上含著微笑,至少也要顯得和藹可親,大膽地迎接每一個人向他投來的目光。於是,他讓臉兒側轉過去,殊不知就在這一刹那,他完全怔呆了。因為,在那邊——天哪,多麼相象呀!——就在他左邊靠牆的一排長凳子上,坐著一個女人或是姑娘,簡直活靈活現,跟羅伯達一模一樣!那是她的妹妹——艾米莉,羅伯達經常提到她的——可是,哦,真的叫他嚇壞了!他的心兒幾乎停止了跳動。也許這簡直就是羅伯達呀!瞧她的那雙多麼象幽靈似的但又是活生生的、充滿怨憤和控訴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住了他!在她身旁,還有另一個姑娘,看起來也有點兒象她。站在她旁邊的,是一位老人,羅伯達的父親,這滿臉皺紋的老人,正是那天克萊德到他農場門口問路時碰見過的,此刻幾乎是怒衝衝地直瞅著他。他老人家那種憂鬱、疲倦的眼色,仿佛在說:「你這個殺人犯!你這個殺人犯!」在他身旁是一個溫柔、矮小、患病的女人,年齡約莫五十歲左右,蒙著一塊面紗,滿臉皺皮疙瘩,眼窩深深地下陷。她一看見克萊德的目光,兩眼就耷拉下來,望著別處,好象內心受到極大的痛苦,可並不是憎恨。毫無疑問,這是——她的母親。啊,好一個駭人的場面!簡直無法想像的不幸呀!他的心兒在突突地狂跳。他的雙手在瑟瑟發抖。 為了讓自己保持鎮靜,他就目光朝下,直瞅著貝爾納普和傑夫森擱在他面前桌上的手。他們兩人都在摸弄眼前打開的小本本上的鉛筆,兩眼盯住梅森和依次進入他面前陪審員席上的人(這時正好是一個傻裡傻氣的大胖子)。瞧傑夫森和貝爾納普這兩人的手,多不一樣啊——貝爾納普的手那麼短,那麼軟,那麼白,可是傑夫森的手,卻是那麼細長、黝黑,骨瘦嶙峋。貝爾納普在法庭上的舉止可謂令人怡然可親——他說:「依我看,不妨請候補陪審員退席吧。」可是梅森說話的聲音,卻象砰的一聲槍響:「退席!」而傑夫森說話時卻是慢條斯理的,調門雖低,可還是那麼有勁兒:「讓他下去吧,阿爾文。此人對我們毫無用處。」驀然間,傑夫森沖克萊德說:「挺直腰板坐好!坐好!抬眼望望四周!別這麼垂頭耷腦。兩眼注視眾人的眼睛。你想要笑,就要笑得自然些,克萊德。兩眼就是要注視眾人的眼睛。他們不會傷害你的。他們只不過都是趕來這兒開開眼界的鄉巴佬唄。」 但是,克萊德馬上注意到有好幾個新聞記者和畫家正在仔細端詳著他,或是在畫他的速寫,或是在寫他的特寫,使他心裡發慌,臉上熱辣辣地漲紅。要知道,他們那些尖銳透徹的目光和力透紙背的言詞,他都能感覺到,如同他聽到他們筆下的沙沙聲一樣清清楚楚。這些都是要在各報刊上發表的——他一下子臉色煞白,兩手抖索——這一切他們都會寫下來的——他在丹佛的母親,以及在萊柯格斯的每一個人,都會讀到和看到——他兩眼是怎樣望著奧爾登一家人,他們又是怎樣望著他的,後來,他兩眼只好又望著別處。可是——可是——他心裡還得保持更加鎮靜——他還得挺直腰板,抬眼望望四周——要不然傑夫森會瞧不起他。於是,他還得儘量克服內心的恐懼,把目光抬起來,讓臉兒稍微偏過來,環顧四周。 但是,就在他舉目四望時,克萊德在那高高的窗根邊靠牆的地方,發現了特雷西·特朗布爾——此人正是克萊德最最害怕見到的。顯然,特雷西由於攻讀法律,對此案頗感興趣,或是純粹出於好奇心,或是說不上所以然來——當然羅,決不是出於憐憫他或是同情他——反正今天也趕來了。謝天謝地,這時他並不在看克萊德,而是瞅著正在訊問大胖子的梅森。在特雷西身旁的,是埃迪·塞爾斯,一雙近視眼戴著一副厚厚的深度眼鏡,正朝克萊德這一邊看,但好象並不是在看他,因為他根本沒有露出什麼特別的表情來。啊,這一切讓他多難受! 另一頭離開他們五排座位的地方——是吉爾平夫婦,當然是梅森找來的。現在他們打算作證些什麼呢?是證明克萊德到過羅伯達房間去嗎?這一點過去一直瞞得多牢啊!這當然是很見不得人的!還有,喬治·牛頓夫婦竟然也到了!幹嗎偏要把他們請上候補陪審員席?也許要扯一扯羅伯達在遇見克萊德以前是怎麼打發日子的吧?還有,那個格雷斯·瑪爾也來了——過去克萊德時常碰到她,但實際上只有一次在克拉姆湖上跟她說過話,那時羅伯達已經不喜歡她了。她還要扯些什麼呢?當然羅,她可以扯扯他怎樣跟羅伯達認識的,但除此以外,還有什麼好扯的呢?啊,還有——可是,不,這是不可能的——可是——可是,這倒也是——千真萬確的——那當然啊——還有那個奧特·肖林,就是克萊德向他打聽過格倫醫生呀。唉!也許他要扯到這件事了!——那是毫無疑問的。怎麼人家好象把事情全都記得的——遠不是他過去所想像的那樣呀。 從前頭數過去第三個窗根邊,離開令人敬畏的奧爾登一家人再遠些,還有那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看起來好象是昔日教友會信徒,後來卻落草為盜——此人的名字叫海特。克萊德在三英里灣碰見過他,後來被迫被人帶到大比騰去的那天,克萊德又見過他一次。啊,是的,他就是驗屍官。在他身旁的,是那天要克萊德在旅客登記簿上登記的那個旅社掌櫃。緊挨著掌櫃的,是那個租船給克萊德的船老闆。在船老闆身邊的,則是從岡洛奇開車送他和羅伯達的那個身材瘦長的導遊——一個皮膚黝黑、筋骨壯實、粗野無禮的小夥子。他的那一雙象野獸般深陷的小眼睛,這時好象要把克萊德戳穿似的。此人當然會扯到那天從岡洛奇開往大比騰一路上所見所聞的一切。那天克萊德心慌意亂和傻頭傻腦的神態,人家會不會象現在克萊德還記得那麼一清二楚呢?要是記得的話,他那回心轉意的說法將會受到怎樣的影響呢?他是不是最好跟傑夫森再談一談呢? 可是梅森這個人啊!他是多麼能幹!多麼難對付!他把以上這些人全都找來作證,指控克萊德,想必是費了老大的勁啊!而現在,克萊德間或看他一眼,只見他正如過去至少已有十多次(但因效果並不特別顯著,所以陪審員的座位依然空缺)那樣在大聲嚷嚷,說:「人民認為可以接受!」不過,每當他這麼大聲嚷嚷的時候,傑夫森照例把臉兒稍微側轉過去,連一眼也不看他,說:「此人對我們毫無用處,阿爾文。頑固得象一根硬骨頭。」隨後,彬彬有禮、態度和藹的貝爾納普便向陪審團提出異議,而且幾乎總是獲得成功的。 不料,到了最後——啊,該是松一口氣啊——法庭那個錄事用一種清亮、單薄、刺耳、衰老的嗓音宣佈暫時退庭,下午兩點鐘再開庭。於是,傑夫森掉過頭來,沖克萊德微微一笑,說:「嗯,克萊德,這是頭一個回合——沒有什麼了不起,是吧?而且,也並不是那麼可怕,可不是嗎?現在不妨先回去,痛痛快快飽吃一頓,好嗎。今天下午,時間還會拖得很長,夠沉悶的。」這時,克勞特、西塞爾,連同臨時增派的警衛,都擠攏來圍在他身邊。接著,就是觀眾如堵,大喊大叫:「他在那兒!他在那兒!瞧他過來了!在這兒!在這兒!」還有一個肥乎乎的大體型的娘們,一個勁兒擠進來,兩眼直瞪著他的臉,大聲嚷道:「讓我看看他呀!我就是要把你上上下下看個仔細,年輕小夥子。我自己也有兩個閨女呀。」不過,他從旁聽席上認出來的那些萊柯格斯和第十二號湖上的熟人,誰都沒有向他走攏來。當然羅,哪兒都見不到桑德拉的影子。因為,貝爾納普和傑夫森一再向他保證過,她是不會出庭的。甚至連她的芳名,也盡可能不讓提到。格裡菲思一家人,還有芬奇利一家人,全都反對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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