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美國悲劇 | 上頁 下頁
一七四


  「你不想去,嗯?」梅森一聽見他這麼說,就大聲嚷道,隨後停了下來。「他們要是全知道了,讓你丟了面子,是吧?那末,好吧,現在你就回答我想瞭解的一些事情——而且要迅速,要徹底——要不然,我們連一分鐘也不耽擱,就乾脆到宿營地去!現在,你是打算回答呢,還是不回答?」他身子又側轉過來,走到克萊德跟前。這時,克萊德茫然不知所措,嘴唇直哆嗦,眼裡露出困惑不定的神色。他終於忐忑不安地說:

  「當然羅,我認識她。當然我認識。那是不用說的!這從信裡就看得出來。不過,那又怎樣呢?我並沒有害死她。就是我跟她一塊去那兒,也不是存心要害死她。我壓根兒就沒有。我就是沒有。我跟您說!這完全是一起不幸事故。當時我甚至並不想要把她帶到那兒去的。是她要我去的——要我帶她一塊到那兒去的,因為——因為,嗯,反正你也知道——從她那些信上一看也都明白了。而我一個勁兒說服她一個人到什麼地方去,好讓我清靜些,因為我並不想跟她結婚。原來就是這樣。我把她帶到那兒,壓根兒不想害死她,只不過是一個勁兒要說服她——就是這麼一回事。再說,我並沒有把那條小船翻掉——至少我不是存心要翻掉。風把我的帽子給刮跑了,我們——她和我——同時站了起來去撿帽子,小船就翻掉了——就是這麼一回事。她的頭部還跟船舷相撞了。這個我是看見的。但一看見她在湖水裡拚命掙扎的樣子,我嚇壞了,不敢遊到她那邊去,因為我深怕一遊過去,說不定連我也要被她拖下去。接著,她就沉下去了。我遊到了岸邊。這都是千真萬確的,我指著老天起誓!」

  他說話時,臉突然脹得通紅,雙手也是這樣。他那痛苦、恐怖的眼睛裡充滿了絕望。他在暗自尋思——也許那天下午幾乎沒有什麼風,說不定人們會發現這一點。說不定藏在圓木頭底下的照相機三腳架,也會被發現的。人們要是一找到,會不會認為他就是拿了這東西砸了她呢?他渾身直冒冷汗,瑟瑟發抖。

  但這時梅森卻又開始盤問他。

  「那末,讓我們再想一想。你說你把她帶到那裡去並不是存心要害死她,是吧?」

  「是的,先生。」

  「好吧,那末,你為什麼要在大比騰和草湖旅社登記時申報兩個不同的名字?」

  「因為我不想讓人知道我跟她一塊去過那裡。」「啊,我明白了。是不願意因為她懷孕鬧出什麼醜聞來?」

  「不願意,先生。是的,先生,正是這樣。」

  「不過,要是以後她的屍體被發現,因而她聲名掃地了,那你就反而無所謂嗎?」

  「但我並不知道她會淹死啊,」克萊德回答得既狡猾又機警,馬上發覺了圈套。

  「不過,你當然知道,你自己是不會回到那兒了。這你心裡很明白,可不是嗎?」

  「怎麼啦,不,先生,這個我可壓根兒不知道啊。我想我會回來的。」

  「很機靈,很機靈。」梅森暗自思忖道,但沒有說出來,接著冷不防突然開口問:「所以,正是為了你回來的時候盡可能顯得從容、自然,你就把自己的手提箱隨身帶走,讓她的手提包寄放在火車站。難道你不是這樣做的嗎?這個你又該怎麼解釋呢?」

  「不過,我把它帶走,並不是因為我要逃跑。我們決定把午餐點心放在裡頭。」

  「『我們』,還是你?」

  「我們。」

  「這麼說來,為了帶上一點兒午餐點心,你就非得提一隻大皮箱,嗯?難道說你不能把它包在一張紙裡,或是乾脆放到她的手提包裡呢?」

  「是啊,您不知道,她的手提包裝滿了東西,而我從不喜歡拿著任何紙包的。」

  「啊,我明白了。你太驕傲,太敏感了,嗯?不過,那天晚上,拖著一隻笨重的提箱,足足有十二英里地,一直步行到三英里灣,你倒是不認為有失自己身份,即便給別人看見,也不覺得難為情,是吧?」

  「是啊,她落水以後,我不願意別人知道我跟她一塊到過那兒,所以,我不得不步行——」

  他又頓住不說了。梅森只是對他望了一眼,心裡想到許多許多要向他提出的問題——許多許多問題,據他知道或是揣想,全是克萊德沒法解釋清楚的。不過,天色不早了,帳篷裡還有克萊德的、但沒有來提取的東西——他的手提箱,可能還有那天他在大比騰穿的那套衣服——據他聽說,是一套灰色的——不是他眼前身上這一套。值此黃昏時分,如此這般盤問他,只要繼續下去,本來也許可以得到更多收穫,但畢竟還得踏上歸途;好在一路上,梅森還可以有充裕時間盤問他。

  所以,儘管梅森非常不樂意在這個時刻結束談話,但到頭來他還是這樣說:「哦,好吧,我跟你說,格裡菲思。我們暫時先讓你說到這裡吧。也許你剛才說的都是實在的——可我不清楚。當然羅,我衷心希望一切都是真實的,為了你自己著想。不管怎麼說,現在你就跟克勞特先生一塊走。他會把你領到某個地方去的。」

  稍後,他轉過身去,對斯溫克和克勞特說:「得了,夥計們。我告訴你們現在該怎麼辦。天色不早了。今晚我們要是想上哪兒宿夜,那就得趕緊一些才好。克勞特先生,你先把這個年輕人帶到那兩條船停靠的地方,就在那兒等我們。路上只要稍微喊幾聲,執法官和西塞爾就知道我們要上路了。斯溫克跟我馬上就會趕來,登上另外那一條船。」

  梅森吩咐過以後,克勞特就照辦去了。梅森和斯溫克就在暮色四合中朝宿營地走去。克勞特押著克萊德往西走,路上還向執法官及其助手大聲呼喊,直至聽到了他們的應答聲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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