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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地方檢察官不再看箱子裡頭還有什麼東西,而是馬上把這些信打開來看了——他一開頭看完了羅伯達寄來的頭三封信——他一看這廉價信紙怪可憐的——她在信裡暗示克萊德在堪薩斯城生活放蕩和那次不幸事故,才逼得他從堪薩斯城出逃的,同時還非常關切而又溫情脈脈地規勸他以後該怎樣走正道——一句話,使平素克制自己,社會經驗有限的梅森得到這麼一個總的印象,就是:此人自幼起即染有放蕩不羈、誤入歧途的劣根性。

  同時,梅森才驚奇地獲悉,克萊德儘管在這裡可以得到有錢的伯父的照顧,顯然還是屬￿格裡菲思家族中貧困而又篤信宗教的一分支。要是在平常的情況下,這也許就能讓梅森對克萊德多少表示同情。但是,這時,由於受到桑德拉的短信,羅伯達那些令人動憐的信,以及他母親提到他昔日在堪薩斯城作奸犯科的影響,梅森便深信,就克萊德這種本性來說,他不僅能暗中策劃這類罪行,而且還能慘無人道地付諸實施。至於在堪薩斯城的罪行,梅森必須給該城的地方檢察官拍發電報,索取詳細材料。

  他心裡一面琢磨著這些問題,一面開始看桑德拉的那些便條、請柬,或是情書,雖然看時一目十行,但還是很尖銳、敏感。所有這些信都寫在灑著濃郁香水、印有她芳名開頭英文字母縮寫的那些個人專用信紙上,信一次比一次寫得更親密,到後來,總是這麼開頭:「克萊德,我的心肝寶貝」,或是「最甜蜜的黑眼睛」,或是「我最最親愛的小夥子」,下款簽名是「桑達」,或是「屬￿你的桑德拉」。而且,裡頭有好幾封是最近才寫的,比如,五月十日、五月十五日、五月二十六日的信,或是象梅森剛才發覺到的,正當羅伯達那些最悲切的信開始寄到的時候寫的。

  如今,一切都已昭然若揭了。克萊德一面偷偷地誘惑玩弄一個姑娘,一面又厚顏無恥,騙取另一個顯然屬￿本地上流社會姑娘的愛情。

  梅森被這驚人的發現所吸引,又瞠目結舌了。他同時又意識到,現在決不是坐著沉思默想的時候。斷斷乎不是。這只箱子必須馬上送到萊柯格斯旅館去。隨後,只要可能的話,他必須去偵查出這個人確切下落,再設法拘捕他。他一面下令偵探打電話給警察局,設法將箱子送到他在萊柯格斯旅館的房間,一面急忙趕到塞繆爾·格裡菲思的住邸,但是發現他們全家人一個都不在城裡。他們通通到格林伍德湖上去了。不過,跟格林伍德湖那兒通了電話獲悉,就他們所知,這個克萊德·格裡菲思,他們的侄子,這會兒正在第十二號湖畔、在沙隆附近克蘭斯頓家別墅裡,隔鄰就是芬奇利家別墅。梅森心裡早把芬奇利這個名字、沙隆這個小鎮與克萊德聯繫在一起了,於是,他馬上得出結論:只要他還在那一帶轉悠,那他一定是在那裡——說不定就在寄給他這許多信和請柬(剛才他已看過了)的那個姑娘桑德拉·芬奇利的避暑別墅裡。而且,天鵝號船長不是說過,他看見那個來自三英里灣的年輕人是在那兒上岸了嗎?啊,我知道了!我把他抓住了!

  梅森仔細考慮過他下一步行動方案後,便決定親自到沙隆和松樹岬去。現在他既然已得知克萊德的外貌特徵,就把這些材料,連同克萊德是這一謀殺案的嫌疑犯、應予逮捕一事,通知了萊柯格斯地方檢察官和警察局長。此外,他還通知了布裡奇伯格執法官牛頓·斯萊克,以及海特和他自己的助手,敦促他們三位馬上去沙隆,他將在那兒跟他們會面。

  同時,他裝得好象是替佩頓太太代勞似的,跟松樹岬克蘭斯頓家的別墅通了一個長途電話。接電話的是那兒的一個男管家,梅森向他打聽克萊德·格裡菲思會不會碰巧在他們那兒。「是的,先生,他是在這兒,先生。不過,這會兒他不在,先生。我看,也許他上湖的那頭露營去了,先生。有什麼話要轉告嗎,先生?」然後,他回答梅森繼續提出的一些問題,說他連自個兒也都說不準——恐怕他們一撥人上大約三十英里遠的熊湖玩兒去了,不過,什麼時候回來,他可說不上來——一兩天內恐怕回不來。不過,這個克萊德肯定是跟他們那撥人在一塊的。

  梅森馬上又一次跟布裡奇伯格執法官通話,要他帶上四五個人跟他一起去。這樣,他們可以在沙隆分頭追捕,不管他在哪兒,就在那兒逮住他。然後把他關在布裡奇伯格監獄裡,依照法定的程序,他可以把這些驚人的事實招供出來,因此,迄至今日,看來殺害羅伯達·奧爾登的兇手肯定是他了。

  第六章

  自從湖水吞沒了羅伯達,克萊德遊到岸邊,換了衣服,終於來到了沙隆克蘭斯頓家別墅。在這段時間裡,克萊德的心態簡直完全象發了狂似的。這主要是因為他自己心裡既害怕,又慌亂,怎麼都鬧不明白:究竟是不是他促使羅伯達這樣夭折的。同時,他在湖濱時便意識到:萬一此時此地有人發現他偷偷往南走,而不是往北走回大比騰湖客棧,去報告這件仿佛意外的不幸事故,那末,這一切看起來是太慘無人道了,誰都會斷然控告他犯了殺人罪。這一閃念劇烈地折磨著他。因為,這時他覺得自己實在是無罪的——他不是在那最後一刹那就回心轉意了嗎?

  不過,既然他沒有回去作一交待,現在還有誰會相信他呢?而如今再回去也是要不得!因為,要是桑德拉聽說他跟這個廠裡的女工一塊到過這個湖上——住店時還把她一起登記為夫婦……老天哪!

  以後,還得向他伯父,或是他那個冷酷無情的堂兄吉爾伯特詳細交待,或是向所有那些慣於冷嘲熱諷的萊柯格斯的年輕闊少詳細交待!不!不!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他就得一直走下去。走回頭路——即使不死——也將是大禍臨頭。他必須善於化險為夷——充分利用結局如此不可思議的這麼一個計劃,這個有那麼一點兒是為他開脫罪責的結局。

  可是這些樹林子呀!這個正在逼近的黑夜呀!這四周圍令人駭怕的荒涼,以及它所隱藏的種種危險呀!這時萬一碰上什麼人,那怎麼辦,該說什麼才好?他已是方寸大亂了——瀕臨心理、精神崩潰的邊緣。一根小樹椏枝嘎吱一響,他就會拔腳往前一蹦跳,活象一頭野兔子。

  先前他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手提箱,換了衣服,一個勁兒擰他透濕的衣服,想讓它快點兒幹,然後裝入他那放在一堆乾枯樹枝和松針底下的手提箱,又把那副三腳架埋在一根爛圓木頭底下。他就在這麼一種心態下,等到天黑以後,才躲進了樹林子。不過,他卻一個勁兒在苦思冥想著目前自己奇怪的險境。因為假定說,當他只是出於無心地砸著她一下,他們兩人都落了水,而她尖聲喊叫救命時,萬一岸上有什麼人——這些身強力壯的人(白天他就看到他們到處轉悠著)裡頭——有一個人看在眼裡,此刻也許就在本地危言聳聽,亂說一通,備不住今兒晚上就有一、二十個人來圍捕他!象打獵那樣圍捕他!而且,他們會把他押回去,誰都不信他不是存心砸她的!甚至他還沒等到公正審判以前,說不定他們早就給他動了私刑。這是很可能的。過去常有過這類事。只要一根繩索套上他的脖子。要不然,說不定在樹林子就地給斃了。甚至不給你機會說一說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多久以來,她是怎樣緊逼他,折磨他。這些誰都不會知道的。

  他一面這麼想,一面越走越快——在這些茁壯、茂密、刺人的小樅樹叢裡,在腳下時而極為不祥地劈啦作響的枯樹枝堆裡,自己能走多快,就走多快。他一面走,心裡老是在這麼琢磨:去三英里灣的路一定是在他的右邊,而月亮要是升起,肯定在他的左邊了。

  可是,老天哪,這是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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