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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可是,這會兒火車到了。羅伯達正在拎那手提箱。按她眼下身體情況來說,這不是太沉了嗎?也許是太沉了。哦,這可要不得。何況今天又很熱。反正過一會兒,到了誰都看不見他們的地方,他會幫她的忙。她正朝他這邊張望了一下,想瞭解清楚他是不是真的在上車——如同她近來那樣,總是對他有懷疑,信不過。但是,這節車廂後頭僻靜處,正有一個空座,倒也不壞。他愜愜意意地在這兒落了座,便眺望窗外景色。離方達市郊大約一兩英里的地方,有一道河——那就是穿過萊柯格斯、繞過工廠的莫霍克河,一年前差不多也在這個時候,他跟羅伯達在河邊一塊散步過。可是,他覺得在此時此刻,回憶往事,遠不是愉快的事。於是,他把目光轉向自己剛買的那份報紙,盡可能把它當作盾牌,躲在後面,又開始觀察研究在他內心深處展開的一幕幕具體場景。大比騰一帶湖區,現在跟他關係最大。自從上次他跟羅伯達在電話裡作了最後重要談話以後,他對這一湖區比對世界上哪一個地方更感興趣。

  星期五通過電話以後,他就去萊柯格斯旅館,索取三份內容不同的旅遊指南,是有關大比騰、長湖周圍冷僻地段的旅館、別墅、小客棧和其他露宿營帳等情況。(只要設法能進入大比騰的導遊上次提到過的那些荒無人煙的湖區就好了——只不過可供遊人自己劃的船也許壓根兒沒有!)星期六,他在火車站攤頭上不是又尋摸到四份旅遊指南(現在還在他口袋裡)?上面不是說得明明白白:就是這條鐵路朝北開往大比騰,沿線都有許許多多小湖和小旅館,只要羅伯達樂意的話,說不定他和她可以去那兒玩上一兩天——反正在到大比騰、草湖以前,不妨先在那兒住一宿。他不是特別注意到——就在火車站附近——據說有一個景色很美的湖——至少還有三幢漂亮的別墅或是鄉間家庭旅館,收費極低,兩人住一周,才二十塊美元。那就是說,兩人住一夜,要不了五塊美元。這,當然羅,准錯不了——因此,正如他這幾天來早已反復考慮過那樣,他便對她說: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去以前,她需要稍微休息一下。那花不了多少錢——據那些旅遊指南上說,連車錢在內,所有一切費用,大約十五塊美元就得了——如果說他們是在到達尤蒂卡後的當天晚上,或是轉天早上去草湖住一宿的話。這一切被他繪聲繪色地簡直說成是一次小小的愉快的郊遊——好象她婚前的蜜月旅行。要是她打算在這之前結婚,那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步——那是絕對不能同意的。

  (這時有五隻鳥,正飛向那個小山腳下一大片叢林。)

  一到尤蒂卡就直接去大比騰划船,那當然是不行的——要知道走七十英里路得整整一天時間。這不管是她也好,還是任何人也好,一聽都會覺得不對頭。說不定反而引起她懷疑。既然他在尤蒂卡要避開她,去買一頂草帽,那最好頭一夜還是下榻在尤蒂卡哪家收費低廉、不引人注意的旅館裡;而且,一到那裡,他便向她提議去草湖一遊。翌晨,他們就從那兒出發去大比騰。他還可以說大比騰風景美——或是說他們要到三英里灣去——據他瞭解,那只是一個小村子——他們可以在那兒結婚,不過一路上不妨在大比騰稍事停留,就算是玩一玩、樂一樂吧。他不妨說,他很想帶她去看看湖上景色——給她和他自己拍幾張照。當初他買這架照相機,既是為了這一著,也是為了日後給桑德拉照相哩。

  他這陰謀多險惡呀!

  (綠幽幽的山坡上,有九頭黑白相間的母牛。)

  不過,再說,人們一看到他手提箱一側還拴上三腳架和他的網球拍,說不定會把他們當作來自遠方的遊客。要是他們倆都失蹤了,那就得了,反正他們不是本地人,可不是?那個導遊不是說過,這兒湖深都是七十五英尺——就象帕斯湖一樣深嗎?至於羅伯達的手提包——哦,是啊,管它做啥?說實話,不知怎的他至今還沒想過它呢。

  (那邊三輛汽車跑得差不多跟這列火車一樣快。)

  得了,他們在草湖過一夜後還要往前趕路(他就不妨說他準備到格雷斯湖北端的三英里灣同她舉行婚禮,那兒有一位他熟識的牧師),他要勸她把手提包放在岡洛奇車站。趕明兒他們就要在那兒搭公共汽車去大比騰的。至於他的手提箱,他就隨身帶了。他只要關照一些人——也許是管理租船的人,或是司機——說他手提箱裡有照相機,再問問他們哪兒風景最美。或是說手提箱裡還裝著一些午餐點心。要是自己去取午餐點心,說不定把羅伯達和汽車司機也都騙過去了——這個主意豈不是更好嗎?許多人到湖上去,有時倒是把照相機都放在手提箱裡的。不管怎麼說,這次他最最要緊的就是要把手提箱帶在身邊。要不然又幹嗎要這個計劃:先到那個島上,再從那兒穿過樹林子往南去呢?

  (哦,這個計劃有多麼殘忍、多麼可怕呀!難道說他真的能實現嗎?)

  不過,大比騰那頭鳥,叫得多怪呀!聽到這怪叫聲,他可不喜歡。再見到說不定至今還會記得他的那個導遊,他也不喜歡。是的,他壓根兒沒有跟他說過話——甚至沒有下車,只是從車窗裡望了他一眼罷了。據他回憶,那個導遊甚至連看也沒看他一眼——只是一個勁兒跟格蘭特·克蘭斯頓、哈利·巴戈特閒聊天。後來,他們一下了車就淨找他說話。不過,萬一這個導遊在那兒,而且還記得他呢。可是,這又怎麼可能呢——因為說實話,此人壓根兒就沒見過他。也許這個導遊壓根兒不記得他了——也許他甚至還沒到過大比騰哩。不過,他的手、他的臉,為什麼總是潮粘粘的——幾乎濕漉漉的和冷絲絲的——兩膝還在直發抖?

  (這列火車正沿著河灣往前駛去——去年夏天,他跟羅伯達——可是不——)

  他們一到尤蒂卡,他就得照這樣做去——千萬記住,心慌、亂套可要不得。千萬別亂了方寸,千萬別亂了方寸——在街上,他就得讓她走在他前頭,比方說吧,他們倆之間少說也得隔開一百來英尺。這樣,當然羅,誰也不會想到他是緊跟在她後頭走。到了某個冷僻處,只有他們倆在一塊時,他便緊步趕上她,把自己全部計劃都詳細說給她聽——態度必須極其親昵,仿佛他同從前一樣疼愛她,他非得這樣不可——如果說要她按著他的意思去做的話。然後——然後,哦,是啊,要她在哪兒略等片刻,好讓他去買那頂新草帽——哦,也許就把它扔在湖面上。當然羅,還有那把劃槳。還有她的帽子——還有——啊——

  (列車汽笛發出淒涼的長鳴聲。見鬼去吧。現在他已經方寸大亂了。)

  但是進旅館前,他必須先回車站,把新草帽放進手提箱裡。甚至最好一面手上拿著草帽,一面去找他合意的那種旅館,然後,他在去羅伯達那兒以前,把草帽放到手提箱裡。接著,他便去找她,把她帶到他找到的那家旅館門口等他,而他則去取手提箱。當然羅,要是附近什麼人都沒有,或是只有很少幾個人,那他們就不妨一塊走進去,只不過她還得到女賓休息廳等著,他自己去帳房間登記,這次報的也許便是克利福德·戈爾登這個名字。得了,哦,到了轉天早上,要是她同意的話,或者就在當天晚上,只要有火車的話——事前他務必弄清楚——他們就可以動身去草湖——兩人還是分開坐在兩節車廂裡,反正至少要過了第十二號湖和沙隆再說。

  (瞧,那兒——漂亮的克蘭斯頓家別墅——還有桑德拉呀。)

  然後就——然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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