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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給自己造一個假名字,盡可能讓你的筆跡變個樣兒。

  相信你勝利在望。

  跟羅伯達說話時,聲音要輕輕的,輕輕的——輕軟、溫柔,甚至脈脈含情。務必這麼辦,你才能使她現在就屈從你的意志。

  以上這些話,就是他自己心裡的那個惡魔說的。

  第四十六章

  七月六日,星期二中午,在通往尤蒂卡的方達火車站上,羅伯達剛從南面比爾茨開來的火車上下了車,在這兒等候克萊德。因為他們要搭乘的開往尤蒂卡這趟車,要半個鐘頭後才到。十五分鐘以後,克萊德從一條小巷裡出來,徑直朝火車站南側走過來。羅伯達在站立的地方看不到他,不過,克萊德打火車站西頭拐角處拐個彎,站在一大堆箱子後頭就看到了她。真的,她是多麼消瘦,多麼蒼白呀!倘跟桑德拉相比,她這次特地置備的那件藍色旅遊服和那頂棕色小帽,顯得多麼寒傖——只預示著一種含辛茹苦的生活,跟桑德拉所提供給他的生活相比,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可羅伯達心裡卻想逼他放棄桑德拉,以便跟她結婚。而且,只有在結婚以後,到了桑德拉和她所代表的一切成為僅供回憶的往事的時候,克萊德這才可以說最後擺脫了困境。這兩個姑娘對克萊德的態度,該有多麼不同:桑德拉擁有一切,通通獻給他,對他毫無要求;而羅伯達一無所有,卻要求他把一切都獻給她。

  一股陰鬱、痛苦的怨憤從他心頭掠過,他禁不住對帕斯湖上那個不知名姓的男子深表同情,並暗自希望他成功。說不定,他也會碰上類似這樣的遭際吧。說不定他畢竟就是這樣做的,所以他沒有被抓住,原因就在這裡吧。克萊德全身的神經頓時痙攣起來。他眼裡露出陰沉、忿懣,但又驚惶不安的神色。

  現在他就跟她在同一個火車站上(這是她堅持自己不合理要求的結果),必須琢磨一下,如何大膽實現自己那些計劃。四天來——從他打電話給她以後,甚至還在這以前的十天裡,他就在朦朦朧朧地琢磨這些計劃了。如今,他決不讓自己的既定方針受到阻撓。他必須行動起來!他決不讓恐懼心理使他現已擬定的計劃蒙受任何影響。

  於是,他就這樣徑直往前走去,讓她也許一眼就看見他,同時又向她投去了一個意味深長的、似乎是友好的眼色,仿佛在說:「你看,我在這兒呢。」可是在這眼色背後呀!要是她能透過表面,覺察到他那陰鬱、苦惱的心態,她一定會飛也似的逃跑了。可是現在,她一看見他真的終於來了,她眼裡憂鬱的陰影頓時消散,略微倒掛的嘴角恢復了原狀。她儘管佯裝不認得他,可是臉色開朗起來,馬上朝窗口走過去,按照他給她的吩咐,買了一張去尤蒂卡的車票。

  這時,她暗自思忖:他終於來了,終於來了。這會兒他是來接她一塊走的。因此,她心裡充滿了無限感激之情。要知道他們至少有七八個月在一起生活了。要使一切安排得順順當當,也許需要手腕和耐心,但說不定畢竟還是能做到的。從現在起,她必須成為謹慎小心的化身才好——反正凡是惹他惱火的事,千萬說不得,千萬做不得。要知道現在他的心境自然不會太好。不過,後來他也一定有了一點兒改變——說不定他對她會比過去好一些——對她有了一點兒同情吧。現在,他好象終於落落大方地向這一不可避免的事態屈服了。同時,她還注意到他的淡灰色套裝、他的新草帽、他的那雙晶光鋥亮的皮鞋、那只黑色手提箱,以及(一提起這件事,他馬上露出一副令人驚異、莫名其妙、輕率淺薄的怪相)他新買的照相機上用的三腳架,跟帆布套裡的網球拍都捆在一邊——其實無非是要遮住克萊德英文名字的縮寫字母C·G罷了——因此,她一下子又勾起了自己對他的舊日情意,甚至連他的外貌和脾性,她也很喜愛。他畢竟還是她的克萊德呀,儘管眼前他對她卻是如此冷淡。

  克萊德一見她已經買了票,也就走過去買票。隨後,再給她使了個眼色,仿佛在說:現在一切都很順利。於是,他回到站台東頭,而羅伯達也回到前頭她原來的位置上。

  (那個老頭兒,身穿一套破舊棕色冬裝,頭戴一頂破帽子,手裡提著用棕色紙裹住的一隻鳥籠,為什麼老是這樣看著他呀?難道說他看出什麼破統了嗎?難道說老頭兒認識他嗎?也許他在萊柯格斯工作過,要不然他以前見過他吧?)

  他打算今天在尤蒂卡再買一頂草帽——他務必記住——一頂貼上尤蒂卡標簽的草帽。他要戴上那頂草帽,取代此刻在他頭上的這頂草帽。當羅伯達不注意他的時候,他要把那頂舊帽子和其他一些東西一塊放進自己手提箱裡。因此,他們到達尤蒂卡以後,他就得離開她一會兒——是在火車站,或是在圖書館,或是在其他地方。說不定他頭一個計劃,就是把她帶到一家小旅館,登記時就寫卡爾·格雷厄姆夫婦,或是克利福德·戈爾登夫婦,或是格林夫婦(廠裡就有一個姑娘叫這名字的)。這樣,萬一有人來追查他們,也就認為她早已跟此姓的男人一塊跑掉了。

  (遠處傳來火車汽笛聲。一定是火車開過來了。他的表上是十二點二十七分。)

  他還得決定,到達尤蒂卡以後,該對她採取什麼態度:是非常和氣呢,還是恰好相反。電話裡同她說話時,他當然要非常溫柔,非常和氣——因為不這樣不行。恐怕最好還是保持這樣的態度,要不然也許她會發火、疑心,或是脾氣一下子強起來,那就很麻煩了。

  (火車會不會不開來呢?)

  這時,要他一團和氣,確實很難。因為,說到底,是她在驅策著他——還希望他要按照她對他提出的要求去做,同時對她又要和和氣氣。見鬼去吧!不過,要是他不這樣呢?——萬一他的想法被她猜出來了——真的不肯跟他一塊走,從而使他的全盤計劃落了空呢?

  (只要他的兩膝和兩手不象現在這樣常常發抖就好了。)可是,不,她怎麼能一眼就看出破綻來呢?他這個計劃,甚至連他自己也還沒有信心能不能得到實現呢。他只知道自己並不打算跟她一塊出走,如此而已,豈有他哉。也許他並不會象自己前天決定那樣把小船翻掉。但不管怎麼說,反正他不打算跟她一塊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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