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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儘管羅伯達責怪他時說了許許多多話,難道說她自己就一點兒過錯都沒有嗎?是的,不錯,是他誘騙了她,也可以說是誘姦了她,你一定會這麼說的。可是,即使是這樣,難道說她就一點兒過錯也沒有嗎?那時,她要是象自己所說恪守道德,不是可以拒絕他嗎?可她並沒有這麼做。再說,由於他的過錯,給她帶來了不幸,關於這一切,不是他已想盡一切辦法,幫助她擺脫困境了嗎?何況他又只有這麼一點兒錢。不用說,處境也是這麼困難。不,她應當跟他同樣受到譴責。可是,現在她卻硬要推推搡搡他走這一條路,一個勁兒逼他娶了她。其實,只要她同意走她自己的路——在他的幫助下,她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也許她照樣可以把他們倆從所有災難中拯救出來。

  可是,不,她不願意這麼做。他也不願意娶她。說到底,就是這麼一回事。她休想逼他做啥就做啥。不,不,不!有時,趕上他懷著這樣心情的時候,就覺得自己真的有能耐——要淹死她,簡直易如反掌,而她也就只好咎由自取了。

  可是他還害怕要是社會上都知道了,又會怎樣想他,怎樣對待他,事後他自己又不得不怎樣來看待自己呢。克萊德終於產生這麼一個想法:儘管自己很想在萊柯格斯待下去,可他壓根兒不是挺有能耐的人,因此,他必須從這裡逃走。星期一接到羅伯達來信以後,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就這樣過去了。到星期四晚上,也就是他和羅伯達為這件事度過了傷足腦筋的一天以後,克萊德收到了下面這一封信:

  親愛的克萊德:

  我寫信告知你:要是我星期五中午以前還接不到你的電話或是你的信,當晚我就去萊柯格斯,那時人們就會知道你一直是怎樣對待我的。就是再多一個鐘頭,我都不能也不願等待和忍受了。我很難過我是逼不得已才走這一著的。可是說真的,這麼長的時間都讓你一聲不吭地白白過去了,而星期六已是七月三日了,但我還是一點兒都不知道你的意圖和計劃。我的一生已經毀了,你的一部分也將毀了,不過,我並不認為這全得怪我呀。只要能減輕你的負擔,我都盡力去做了。當然,我很難過,因為我的父母、朋友,以及所有你認得的人、你所親愛的人,都將由此而遭到不幸。不過,就是再多一個鐘頭,我都不願等待和忍受了。

  羅伯達

  六月三十日星期三

  於比爾茨

  克萊德手裡拿著這封信,終於意識到如今他必須斷然採取行動,因而一時發呆了。她真的要來了!只要他不能安慰她或是沒法阻攔她,明天——七月二日——她就要到萊柯格斯來了。可是二日、三日,他都不能跟她一塊走,所以只好是在四日以後。假日裡到處是人山人海,一定會看見很多人——還會碰上很多人。還得更秘密些才行。至少他還得要有一些時間準備哩。現在他必須很快琢磨一下,然後就行動起來。老天哪!馬上準備好。也許他先打個電話給她比較好一些,說他病了,或是說為了弄錢事而操心,或是說有其他事,所以他沒有時間寫信——再說,他伯父還要他七月四日到格林伍德湖去。他的伯父啊!他的伯父啊!不,這可要不得。他借用伯父名義的次數太多了。再說,現在他多見一次或是少見一次伯父,這對他或對她來說,究竟還有什麼重大作用呢?要知道,他這回是一去不復返了,或者說,他就是這樣告訴羅伯達的,不是嗎?所以,也許最好還是對她這麼說:他要去看伯父,以便說明為什麼他要走,這樣,他過了一年半載,也許還可以回來。這她也許會相信的。不管怎麼說,他必須向她說出一點名堂來,好讓她心裡先穩住,一直到七月四日以後——讓她滯留在比爾茨,一直到他至少已擬定最後計劃——他準備走這條路,或是那條路。反正不是這條路就是那條路。

  決定了上面這個想法以後,他再也沒有靜下心來進一步思考,就急匆匆到最近一處打電話去了,那兒至少不會有人偷聽。接通以後,他照例又開始向羅伯達進行又冗長、又含糊的、不過這次卻顯得討好些的解釋。開頭,他一個勁兒說他近來確實病倒了——因為感冒發燒,一步也沒跨出過家門,因此沒法打電話——接著說,他最後決定最好還是要向他伯父解釋一下,這樣,必要的話,將來多咱他還可以回到萊柯格斯來——他還用一種百般懇求,但也說不上真正親昵的語調,要求她也得想一想最近以來他過的是一種什麼樣的日子。這樣,他終於讓她相信,他遲遲不給她回音,保持緘默,好象是多少情有可原的。而且,他還把自己心裡的計劃告訴了她:這就是說,只要她能等到七月六日,那時,不管有別的什麼事情,隨她定在哪個地方——霍默、方達、萊柯格斯、小瀑布,他准定會上那兒去跟她見面。不過,既然他們一切都要保守秘密,他便建議她不妨六日早上到方達,以便搭乘中午的火車去尤蒂卡。到那兒以後,他們可以住一宿,因為他們在電話裡不便討論和決定他們的計劃,只有到了那個時候,他們才可以按照他們的決定去辦。這時,他方才可以把他認為他們應該怎麼辦的種種打算詳詳細細地告訴她。他有一個想法——在他們結婚以前或是以後,說不定先去哪個地方作一次小小的旅行,正如過去她所希望的那樣,不過——反正是很有味兒的一次郊遊——(他說話時聲音變啞,膝蓋和雙手都微微顫慄了。不過,他心裡突然慌了神,羅伯達卻並沒有發覺。)現在她暫時不用多問。他在電話裡也沒法都告訴她呀。不過,當然羅,六日中午,他一定在方達火車站的站台上。她跟他見面以後,只要買一張開往尤蒂卡的車票,然後上一節車廂,而他會單獨給自己買票,上另一節車廂——反正就在她前頭或是後頭一節車廂。下車時,要是事先她在車站上沒看到他,他會走過她車廂來喝水。這樣,她就會看到他是在那兒——至多就這樣——不過她千萬不能跟他說話。然後,一到了尤蒂卡以後,她就得自己照看好自己的手提包,他會跟在她後頭出車站,來到附近僻靜的交岔路口。在這以後,他會過來替她拎手提包。隨後,他們一塊上小旅館去。剩下來的事,就通通都由他自己操辦了。

  不過,她必須照他所說的去做。她信得過他嗎?要是信得過,那他在七月三日——也就是明天——還有六日早上——會打電話給她——毫無疑問,這樣他們倆就都會知道一切很順當——她可以馬上動身,他也上那兒去。怎麼?她隨身要帶箱子嗎?是那只小的?當然羅,如果她需要,那就隨身帶著。只不過要是換上他呢,他在這個時刻是不會隨身攜帶太多東西的。因為只要她在哪兒一落腳,確實需要什麼就送什麼,也方便得很。

  克萊德在近郊一家小雜貨鋪電話間說這些話的時候——

  那個孤獨的掌櫃在後面瓶瓶罐罐櫃檯旁,正埋頭看憨小說——那個不久前在他腦海裡那座鴉雀無聲的大廳中出現過的魔王這時好象又來到了他身邊——是他通過克萊德之口在說話,而不是克萊德這個渾身發冷、四腳麻木、驚恐萬狀的本人在說話。

  到你跟桑德拉一塊去過的那個湖上去!

  到萊柯格斯旅館或是火車站去,尋摸那個地區的旅遊指南。

  到湖的南頭去,然後再從那兒往南走。

  挑選一條容易傾覆的船——圓肚底的那種船,就象你在克拉姆湖上,或是在這兒其他湖上見過的那一種。

  買一頂跟你現在戴的迥然不同的新帽子,把它扔到水面上——這麼一頂帽子,便不可能把你的身份暴露出來。你甚至於不妨把帽兒襯裡都給撕掉,讓人鬧不清這帽兒是在哪兒買的。

  把你所有的東西都裝進手提箱,但要把它留在家裡。萬一出了事,你馬上回來,拎了手提箱就溜走了。

  只不過你隨身也要帶一點兒東西,讓人看起來好象你就是去遊第十二號湖——而不是一去不復返。要是有人一直追你追到了第十二號湖,那麼,看起來就會好象你是直奔那兒,而壓根兒別處都沒有去。

  告訴羅伯達,說你打算娶她,不過時間是在你這次郊遊以後,而不是在這以前。

  必要時,輕輕地砸一下,就可以把她嚇昏——也夠了——

  她一落水,也就一下子沉了底。

  切莫害怕!

  切莫手軟!

  要在夜間,而不是在大白天,穿過樹林子——這樣只能在三英里灣或是沙隆再見到你了——你不妨說是從南邊拉洛特或是長湖來的,要不就說是從北邊的萊柯格斯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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