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美國悲劇 | 上頁 下頁
一一四


  克萊德這才想起他最近到她房間裡去過幾次,現在據他看,都是很傻的。由於他們倆舊情難忘,再加上欲火難抑,又使他雖屬偶然,但是顯然很不聰明,跟她發生過肉體關係。如今他才馬上懂得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他還瞭解到,如果真的證實了的話,那他覺得就是極其嚴重、令人注目,而且還有危險的一大難題。一切都得怪他,目前這一實際窘境,必須加以解決。而且,為了不讓危險擴大,還必須馬上解決。但同時,根據他最近對羅伯達極端冷淡的態度,他幾乎暗自估摸:也許這不外乎是一種騙術,或是失戀後的詭計或花招,旨在不顧他本人意願如何,千方百計非要把他纏住不放,讓他重新愛她——只不過上述這種想法,很快就被他推翻了。瞧她神態顯得太憂鬱、太絕望。他這才模模糊糊地開始意識到,這個麻煩可能對他將是一大災難,因此,他心中頓時湧起更多的是驚恐,而不是惱怒了。

  「是啊,可你怎麼知道准出了紕漏呢?你總不能一下子就肯定,可不是嗎?你究竟根據什麼就能肯定呢?說不定到明天,你就什麼事都沒了,是吧?」不過,聽他說話的語氣就知道連他自己也都說不準。

  「哦,不,我可不是這麼想,克萊德。我也巴不得一切都順順當當。可是整整兩天已經過去了,這樣的事在過去是從來沒有的。」

  她說話時顯然露出心情沮喪和哀憐自己的神態,他不得不把懷疑羅伯達跟他耍花招的想法馬上給打消了。可他還是不願馬上接受如此令人沮喪的事實,就找補著說:「哦,得了吧,也許什麼事都沒有呢。有的娘兒們還不止晚兩天哩,可不是嗎?」

  他說話時這種語氣,顯然表明他在這方面一點兒沒有把握,甚至表明他沒有這方面的知識,只是在過去這些從沒有暴露出來罷了。如今,羅伯達聽了驚慌萬狀,不由得嚷了出來:「哦,不,我可不是這麼想。不管怎麼說,要是真的出了問題,那不就太可怕了,是不是?依你看,我該怎麼辦呢?你知不知道我能吃些什麼藥?」

  當初克萊德心急如焚,要跟羅伯達發生這樣一種關係時,給她留下的印象是:他是個老練到家的年輕人,生活閱歷遠比她豐富得多;至於這樣一種關係可能包含的所有一切風險和麻煩,只要有他在,包管絕對安全無虞。可現在呢,他一下子茫然不知所措了。其實,正如現在他認識到,對於性的秘密,以及由此可能產生的一些難題,他跟他同齡年輕人一樣可謂知之甚少。不錯,克萊德來這裡以前,確實在堪薩斯城和芝加哥跟著拉特勒、希格比、赫格倫等一撥旅館裡的侍者頭兒們開過一點兒眼界,也聽過他們胡扯淡,亂吹牛。不過,現在據他暗自估摸,儘管他們吹起牛來無邊無際,他們知道的那一套玩意兒,想必是從那些跟他們一樣大大咧咧、無知無識的娘兒們那裡聽來的。他模模糊糊地覺得,他們曉得的東西簡直少得可憐,不外乎是跟他們這一檔次的人打交道的江湖醫生以及令人可疑的雜貨鋪掌櫃、藥房老闆們瞎說一氣的那些什麼特效藥和避孕秘方。儘管如此,這類東西在萊柯格斯這麼一個小城市裡,哪兒能尋摸得到呢?從他跟迪拉德斷絕來往以後,他已沒有什麼親近的人,更不用說能在患難之中鼎力相助的知心朋友了。

  眼前他能想得到的最好辦法,就是向本地或附近某地雜貨鋪老闆求助。他們只要賺錢,也許會交給他一個值得一用的藥方或是一點兒信息。不過這要賣多少錢呢?這種療法,有沒有什麼危險呢?人家會不會說了出去呢?還會不會提出什麼問題?會不會把你求醫覓藥的事再告訴給別人聽呢?克萊德的模樣兒長得活象吉爾伯特·格裡菲思,而吉爾伯特又是萊柯格斯大名鼎鼎的人物,要是有人把克萊德誤認為吉爾伯特,於是流言蜚語一下子傳開去,最終就會引起麻煩。

  這一可怕的事態,恰好發生在他跟桑德拉的關係發展到這麼一個關鍵時刻:她已經私下允許他親吻她,令人更高興的是,她還經常送他幾條領帶、一支金鉛筆、一盒極其精美的手絹,借此聊表寸心。這些小小禮品,都是趁他出門不在家時送上門的,還附有她親筆簽名的小卡片。這就使他覺得信心日增,由於他跟她的關係,他的前途將會得到越來越大的保證了。他甚至還覺得,只要她的家庭對他不是太敵視,只要她依然迷戀著他,並繼續施展她那圓熟機智的手腕,那末,他同她結成姻親,未始不是不可能的事。當然羅,對此連他自己也都說不準。她真正的感情和意圖,至今仍隱藏在逗人的、不可捉摸的態度之中,因而也就使她顯得更加可愛。不過,也正是這一切,使他認為:眼下必須盡可能漂亮大方,而又不引起對方反感,趕快讓自己從他跟羅伯達的親密關係中解脫出來。因此,現在他佯裝信心十足地說:「哦,我要是你的話,今天晚上就不會為這事擔心。說不定你壓根兒就沒事,你明白吧。這連你也說不準呀。反正我總得有點兒時間,再看看我還有什麼辦法。我想我總可以給你尋摸一些東西。只不過希望你別這麼緊張。」

  他嘴上是說得這麼穩當,可心底裡卻並沒有那麼安定了。實際上,他已是驚恐萬狀。本來他決心儘量離她遠一些,現在就很難辦到了,因為他面臨著真正危及自己的困境,除非他能找到一種論據或是托詞,把他的一切責任通通推卸掉——可是,由於現在羅伯達還在他手下工作,並且他還給她寫過幾封信,哪怕她只講一句括,他就會受到查問,這對他來說將是致命的打擊。因為有這樣的可能性,就足以使他認識到:他必須馬上幫助她,而且,千萬不許消息洩漏出去。與此同時,還應該給克萊德說句公道話,反正看在他們兩人過去的份上,他並不反對盡自己一切力量去幫助她。可是,萬一他實在無力相助(就是這樣,他的思路很快得出了一個完全可能有害的結論),得了,那末就——得了,那末就——至少也許有可能,——如果不是他自己,那不妨由別人出面——否認他跟她有過任何類似這樣的關係,於是,他自己也就脫盡干係了。也許這可能是唯一的出路,只要他不是象現在自己這樣四面受敵,那就得了。

  然而,眼前他感到最苦惱的是:這事除了向醫生求助以外,他簡直一點兒都想不出其他切實可行的辦法。再說,這也許就得花錢,花時間,冒風險——真不知道還有什麼花頭呢?他打算明天早上來看她,那時她要是還不見好,他就開始行動了。

  而羅伯達呢,她生平頭一回遭到這樣冷遇,而且還是在如此危急的關鍵時刻,滿懷她一輩子從沒有過的那種令人心膽欲裂的疑懼思緒,向自己房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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