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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今年還得你幹,吉福德,」他母親回答說。「我關照湯姆等你回來再說,因為你包管尋摸到漂亮的聖誕樹。」

  這時,泰特斯扛著一棵樹,走進了廚房。他那瘦削的臉、纖細的肘和膝,跟富有朝氣的年輕的下一代恰好形成鮮明的對照。他佇立在兒子跟前微笑的時候,羅伯達就發覺了這一點。因為她心裡恨不得大家生活得比過去更好,便走了過去,用雙手摟住了爸爸。「我知道,聖誕老人帶來的東西准叫爸爸喜歡。」那是一件深紅色方格子厚呢大衣,她相信爸爸穿了它,即使到戶外幹活,也會覺得身子挺暖和。她巴不得聖誕節早晨快點到來,好讓爸爸親眼看到這件呢大衣。

  隨後,她去尋摸了一條圍裙,想幫著母親做晚飯。母女倆一直沒得空去談談私房話,也沒有機會再談談她們倆都感興趣的——也就是有關克萊德的事。只是過了好幾個鐘頭以後,她方才抓住時機說:「是的,不過你還是不要對任何人講。我跟他說過,我自己決不對別人講,所以你也決不要對別人講。」「哦,我決不會講的,親愛的。雖然依我看,這事有點兒奇怪,可是「是的,我懂得,媽。不過,你千萬不要為我擔心,親愛的,」她找補著說。這時,她發覺她親愛的媽媽臉上掠過一層陰影——不是不信任的陰影,而是憂心忡忡的陰影。母親為了農場上的事已經竭精殫慮了,必須特別小心,千萬別讓母親再揪心呀。

  星期天早上,妹妹艾格尼斯偕同丈夫加貝爾來到了家裡,談不完的是他們在霍默的生活,以及他們在經濟上和社會地位上有所發跡的消息。儘管妹妹長得不及她那麼漂亮,弗雷德·加貝爾也不是當時羅伯達會對他感興趣的人,不過,在她腦際越想到克萊德就越是煩惱之後,此刻又親眼見到艾格尼斯結婚以後,哪怕是這麼一位中庸之輩的丈夫,也能給她安排一個安全無虞的小天地,讓她在思想感情上、物質生活上都感到心滿意足、輕鬆愉快——這一切足以使羅伯達從昨天早晨起便折磨著自己的那種疑懼不安的心情,一下子又強烈起來。她心裡想,嫁給哪怕是象弗雷德·加貝爾那樣既不能幹又不漂亮,可是老實可靠的男子,也許比現在她因為自己跟克萊德的關係而處於名不正、言不順的境地要好一些,可不是嗎?你聽,加貝爾正在眉飛色舞地大講特講結婚一年以來他本人和艾格尼斯日益美滿的生活。現在他已辭去了在霍默的教職,跟人合股開了一家小型圖書文具店,生意一直很好,但是收益主要來自玩具部和汽水櫃。要是一切順順當當的話,到明年夏天,艾格尼斯就可以給客廳添置一套家具了。弗雷德已給她買了一台留聲機,作為聖誕節的禮物。為了證明他們生活美滿幸福,他們還給奧爾登家裡每一個人都送了一些讓人相當滿意的禮物。

  加貝爾隨身還帶來了一份萊柯格斯的《星報》。因為今天早上來了客人,所以早餐就開得特別遲。他便在進早餐時看看有關該市新聞消息。因為萊柯格斯有一家批發店,他還是股東呢。

  「依我看,貴城鬧得正紅火呢,寶芭,」他對羅伯達說。「《星報》上說,格裡菲思公司僅僅從布法羅一地就接到十二萬件領子的定貨。看來他們可要發大財啦。」

  「我的那個部門活兒多得怎麼也忙不過來,這我可清楚,」羅伯達興沖沖地回答說。「我不知道公司生意是好還是壞,可我們好象兩手從來沒有閑著過。我想公司一年到頭做的,都是好生意。」

  「這些老闆真愜意。他們什麼也都不用操心。有人對我說,他們打算在伊利翁開一個新廠,專門製造襯衫。你在廠裡聽說沒有?」

  「不,我沒聽說過呀。也許是另外一家廠商吧。」

  「再說,你提過的那個年輕人,也就是你那個部門的負責人,他叫什麼名字來著?仿佛他也是格裡菲思家族吧?」他挺起勁地問,一面在翻報紙,兩眼瞅著刊登有關萊柯格斯上流社會交際新聞這個版面。

  「是的,他叫格裡菲思——克萊德·格裡菲思。怎麼啦?」

  「我覺得他的這個名字好象剛才還看到過呢。我就是想知道是不是這個人。肯定是的,不信,你看。不就是這一個嗎?」他把報紙遞給羅伯達,一隻手還指著那一段新聞,全文如下:

  來自格洛弗斯維爾的范達·斯蒂爾小姐,星期五晚在該市本府舉行舞會,蒞會者有萊柯格斯上流社會知名人士,包括桑德拉·芬奇利小姐、伯蒂娜·克蘭斯頓小姐、傑爾·特朗布爾小姐、格特魯德·特朗布爾小姐、珀利·海恩斯小姐,以及克萊德·格裡菲思先生、弗蘭克·哈裡特先生、特雷西·特朗布爾先生、格蘭特·克蘭斯頓先生、斯科特·尼科爾森先生。此次舞會如同時下年輕人聚會一樣,照例至深夜始散。來自萊柯格斯的客人們拂曉前才乘坐汽車回去。據傳此次舞會參加者,絕大多數準備除夕在謝內克塔迪的埃勒斯利府上,再次歡聚一堂。

  「好象此人在那兒還相當出風頭啊,」加貝爾在羅伯達還著報紙時插話說。

  羅伯達讀了這段新聞以後,首先想到的就是:這次蒞會人員跟克萊德過去所說到會的那些人似乎毫無關係。第一,報上根本沒有提到麥拉·格裡菲思或是貝拉·格裡菲思。另一方面,近來克萊德常常提到,因而使她耳熟能詳的那些名字,報上卻說她們通通蒞會了,她們就是:桑德拉·芬奇利、伯蒂娜·克蘭斯頓、特朗布爾姐妹、珀利·海恩斯。他還說過什麼索然無味的話,可是報上卻說是充滿了歡樂的氣氛,並且還說他將在除夕——其實,也就是那個夜晚,她原想跟他一起歡度的——與他們再次歡聚一堂。但是有關這次新年約會,他竟然對她隻字不提。說不定他臨了照例找個什麼藉口,如同上星期五晚上那樣。啊,老天哪!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呀!

  原來她覺得回家過聖誕節,頗有一點兒羅曼蒂克的魅力,這時卻一下子消失殆盡。她心中開始納悶:克萊德到底是不是象他嘴上所說的那樣真的疼她。由於她對他懷著一片癡情,如今落到了這般悲慘的境地,不由得心痛如絞。因為要是得不到他,結不了婚,沒有家庭和孩子,而且在她一向熟悉的當地社會上也沒有一個體面的職位,那末,象她這麼一個姑娘,活在世界上還有什麼意思呢?再說,即使他繼續愛她——就算是他真的繼續愛她吧,但遇到類似這樣的事件,她又憑什麼可以保證他最終不會把她拋棄呢?要是真的這樣,那末,等待她的就是:她既不可能跟別人結婚,而又壓根兒不能依賴他。

  她一下子默不出聲。雖然加貝爾問她:「准是這個人,是吧?」她也不回答,卻站起身來說:「對不起,失陪了。我要到旅行袋裡尋摸東西去。」說完,她就急奔樓上她從前住的那個房間。一進房,她在床沿上坐了下來,雙手托住下巴頦兒——每當她心事重重,或是不得不冥思苦索的時候,照例就有這麼一種姿態——兩眼凝視著地板。

  此刻克萊德又在哪兒呢?

  要是他從那些姑娘裡頭果真帶了一位去參加斯蒂爾的舞會呢?他是不是很喜愛她呢?直至今日,正因為克萊德對她一貫忠誠不貳,所以,他有可能向別的姑娘獻殷勤這等事,她壓根兒還沒有想過呢。

  可是現在呢——現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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