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美國悲劇 | 上頁 下頁
一〇三


  要是在昨天晚上送給她,說不定她會多高興呀,可是現在,羅伯達只是把禮盒往桌子上一撂,本來這件禮物也許會激起她的全部熱情,此刻早已消失殆盡。

  「親愛的,昨兒晚上你過得很快活嗎?」她開口問,心裡急急乎想知道把他從她身邊奪走的這事具體細節。

  「哦,滿不錯,」克萊德回答時,竭力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因為這一夜晚,對他來說是那麼意味深長,可對她來說卻將招致多大的危險。「我原以為只是到伯父家去吃晚飯,正如當時我對你所說那樣。不料我一到了那兒,方才知道他們實際上要我陪貝拉和麥拉去格洛弗斯維爾赴會呢。那兒有一戶巨富人家——斯蒂爾家——是開手套廠的大老闆,你知道吧。哦,反正他們要開個舞會,他們就是要我陪她們一塊去,因為吉爾去不了。不過到了那兒並不覺得特別有趣。我很高興這舞會好歹結束了。」他提到貝拉、麥拉、吉爾伯特時都是直呼其名,仿佛是他叫慣了似的——他跟格裡菲思家這種親密的關係,一定給羅伯達留下了深刻印象。

  「那你就不好早點走,上這兒來看我呢?」

  「不,我可走不了,因為我得等她們,跟這一撥人一塊回來。我就是脫身不開呀。哦,難道你還不想把禮物打開看一看?」他找補著說,恨不得把她的心思從他昨晚失約一事岔開。

  他知道:她一想到這件事,就很傷心。

  她開始把禮物的緞帶解開,心裡卻在琢磨,他不得不提到的舞會,究竟還有什麼事。除了貝拉和麥拉以外,還有哪些姑娘也參加斯蒂爾家舞會?除了她自己以外,最近他會不會愛上別的姑娘,並且還跟這個姑娘在那裡見面呢?他動不動就講到桑德拉·芬奇利、伯蒂娜·克蘭斯頓、傑爾·特朗布爾。也許她們也參加了這次舞會呢?

  「除了你的堂妹以外,還有誰赴會?」她突然開口問。

  「哦,有好多人你可不認得的。附近各地來了二三十個人。」

  「除了你堂妹以外,還有什麼人是從萊柯格斯來的?」她一個勁兒追問。

  「哦,有好幾個。我們跟傑爾·特朗布爾她們姐妹倆一塊去的,因為這是貝拉的意思。我們一到那兒,阿拉貝拉·斯塔克、珀利·海恩斯早已在那兒了。」他就是隻字不提桑德拉,或是其他對他很感興趣的人。

  可是瞧他說話時那種神色,他的語氣和目光裡都讓人覺得有些異樣的東西。因此,他這個回答並不能使羅伯達感到滿意。她雖然對這一新的事態發展的確深感不安,但是,要在眼前繼續盤問克萊德,她覺得也不太合適。也許他會惱火的。畢竟從她認識他以來,他總是和這些上流社會的人連在一起。可她並不希望他會猜疑,好象她企圖有權控制他,儘管她內心深處確是這麼想的。

  「昨天晚上,我可巴不得跟你在一起,好把禮物送給你,」她改換口氣回答說,一來是想驅散自己的忡忡憂心,二來是希望喚起他對她的同情。克萊德聽得出她語氣裡傷心的味兒,如同往日裡一樣頓時使他心軟下來,只不過現在他已不可能、也不能容忍它象過去那樣支配他了。

  「不過,你也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伯特,」他簡直是在虛張聲勢地回答說。「剛才我都告訴你啦。」

  「我知道,」她傷心地回答說,竭力掩飾此刻自己心中真實的情緒。與此同時,她撕開包裝紙,把裝著化妝品的盒子蓋打開了。這時,她的心緒稍微起了點變化,因為這樣珍貴、這樣別致的東西,過去她還從來沒有過。「哦,這可有多美呀!」她大聲嚷了出來,情不自禁感到很喜愛。「我沒指望你會送這樣的東西。相比之下,我那兩個小小的禮物,也就算不上什麼啦。」

  她立時走過去拿她的禮物。可是,克萊德也看到,儘管他的禮物不同凡響,但還是不足以驅散羅伯達心中由於他那冷淡態度所產生的沮喪情緒。他忠貞不渝的愛情,遠比任何禮物珍貴得多。

  「你喜歡嗎?」他開口問她,妄想這件禮物能把她的注意力岔開去。

  「當然喜歡羅,親愛的,」她一面回答說,一面興致勃勃地看著禮物。「不過,我的東西也就太寒傖啦,」她鬱鬱不樂地找補著說。她為自己的全盤計劃落了空而很難過。「不過,這些對你還是很有用的,而且常常在你身邊,在你胸口,這就是我的本意所在。」

  她把一個小盒遞給了他,小盒裡面有一支永久牌金屬鉛筆,一支綴有銀飾的自來水筆。她特地為他選購的,覺得他在廠裡工作時就用得著。要是在兩星期以前,說不定他還會熱烈地摟住她,為了他給她帶來痛苦而竭力安慰她。可是現在呢,他只是佇立在那裡,暗自尋思:怎樣去安慰她,既不要顯得太疏遠,又不流露出過去那種繾綣柔情。因此,他就對她送的禮物說了一通熱情而空洞的話。

  「哦,說真的,這些東西太好了,親愛的,正是我最最需要的。當然羅,說真的,沒有比你所送的東西更好的了。我經常用得著它們。」他故意裝得滿意極了,仔細端詳著這兩支筆,隨後就插在自己口袋裡,以備隨時使用。看到她此刻在他面前垂頭喪氣,陷入沉思的神情——這是他們過去關係中全部魅力的縮影——他摟住了她,親吻她。她長得很迷人,這是毫無疑問的。當她摟住他脖子嗚咽哭泣時,他緊緊地摟住她,勸說她不必如此傷心,反正星期三她就回來的,往後一切照舊。這時,他心裡卻在想,剛才他說的不是真話,而且真怪,就在不久以前,他還是那麼疼著她呢。令人驚訝的是,另外一個姑娘居然一下子就把他俘獲了!反正事實就是這樣。儘管她也許以為他還是一如既往疼著她,但事實上,他並不是那樣,而且,他永遠也不會疼她了。因此,他心裡真的替她難過哩。

  此時此刻他的心情中似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連羅伯達也都發覺了,儘管她正在聽他說話,一任他的撫摸抱吻。但這些愛撫卻連一絲兒真摯誠意也沒有啊。瞧他神態太不安詳,抱吻太冷淡,說話聽不出有一點兒真正溫柔的語調。還有一點也可以佐證:過了一會兒,他就拚命從她摟抱中脫身出來,看看表說:「我看我該走了,親愛的。現在三點差二十分,而會議定在三點鐘開。我真的巴不得陪你一塊去,但是現在沒辦法——反正你一回來,我再來看你。」

  他俯下身來吻了她一下,這一回羅伯達終於覺察到:他對她的感情已經變了,比前時冷淡得多。儘管他表現得還算溫和客氣,可他的心卻離她遠去了——也是正當這一年中這麼一個特定的季節裡,永遠地離她遠去了。她竭力振作起精神來,喚起她的自尊心——這好歹也算做到了——最後她相當冷漠而又果斷地說:「好吧,我可不會讓你遲到的,克萊德。你還是趕緊走吧。不過,我在家可不會待得太久的。要是提早在聖誕節下午回來,你說說,你能來吧?我可不希望星期三上班遲到。」

  「怎麼啦,當然羅,親愛的,我一定來,」克萊德樂呵呵地,甚至熱乎乎地回答說,因為他知道那時候自己沒有什麼約會,何況自己也不願那麼顯眼地一下子就回避她。「那你估摸一下什麼時候到?」

  她說八點鐘回來。他暗自思忖,反正借此機會同她再幽會一次也未嘗不可。他又把表掏了出來,看了一下說:「不過,現在我該走了,」說著徑直朝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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