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美國悲劇 | 上頁 下頁
八八


  第二十章

  幾周來,羅伯達和克萊德在近郊交通線上各個極易到達的地點頻頻相會以後,很快發現還有一些缺點,這主要是由於羅伯達和克萊德對這個房間的看法,以及他們倆對這個房間如何利用而引起的。一般年輕人對其姑娘懷著傳統的尊重心理,克萊德對羅伯達也是如此,雖然他至今沒有公開承認過,可是現在,既然她已搬進了這個房間,他就不免激起了一種欲念:這種欲念是根深蒂固的,也許應該受到指責,但又是非常合乎人性,幾乎也是不可避免的,那就是說——要進一步跟羅伯達發生更為親密的關係,並在各個方面控制羅伯達,以及她的全部思想和行動,以致最後她這個人整個兒都屬￿他了。不過,怎樣才算是屬￿他的了呢?是通過結婚,通過婚後通常必然產生那種常見的、傳統的、長久的生活方式嗎?對此,他至今還從沒有這麼想過。因為,克萊德不管是跟羅伯達也好,還是跟任何一個社會地位低於格裡菲思家(比方說,遠不如桑德拉·芬奇利、伯蒂娜·克蘭斯頓那樣)的姑娘調情時,就認為自己決不可能跟她結婚——主要是由於他新近攀上的親戚的態度,以及他們在萊柯格斯聲望顯赫的緣故。要是他們一日知道了,又會怎麼個想法呢?如今,他總覺得自己在這裡社會地位要比羅伯達這一類人高,對此,他當然也就想充分加以利用。再說,他在這裡還有許多熟人,至少有一些人可以跟自己說說話。另一方面,因為她的性格對他具有一種異乎尋常的魅力,他暫時還不敢說她可配不上他,或者說要是他可以或則決定跟她結婚,也許婚後不見得幸福的這類話。

  這時,另有一件事,又使情況變得更加錯綜複雜。這就是風霜夜寒嚴相逼的深秋季節日益臨近了。一轉眼就是十月初了。九月中旬以前,離萊柯格斯不遠的一些露天遊樂場,還可供人玩賞,如今由於季節關係,早已紛紛關閉了。至於跳舞,除了附近各城市的舞廳裡雖然還有,但因為對那些地方看不慣,不肯去,所以,這項娛樂也只好暫時放棄了。至於萊柯格斯的教堂、影院、餐廳,由於克萊德在這裡的身份地位,哪能讓人們在大庭廣眾看到他們倆在一起呢?他們倆商議後認為:那些地方他們萬萬去不得。因此,儘管現在羅伯達的行動早已獲得自由,他們照舊還是沒有地方可去,除非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經過適當調整,那時才允許他到吉爾平家來看望她。不過,她也知道,這一點她是怎麼都想不到的,而且,一開頭,諒他也沒有膽量先向她提出來。

  她遷入新居後,大約過了六個星期,十月初的一個晚上,他們倆正徘徊在一條街的盡頭。這時,星光燦爛。夜涼似水。落葉開始在空中飛舞了。羅伯達已按季穿上一件奶白底、綠條子的冬大衣。她那棕色的帽子,帽檐綴上一道棕色皮邊,其款式也跟她很相稱。他們一次又一次地接吻——從他們初次見面以來,一直是那麼狂熱,而如今只不過是更加狂熱罷了。「天冷起來了,不是嗎?」克萊德說。這時已近十一點鐘,寒氣襲人。

  「是啊,我說真夠冷。我馬上就得穿厚一點的外套。」

  「我真不知道往後我們該怎麼辦,你說呢?簡直沒有什麼地方可去,每天晚上到街上這樣溜達,真不帶勁。你看有時能不能也讓我到吉爾平家去看你,怎麼樣?反正吉爾平家,跟牛頓夫婦家裡可不一樣。」

  「哦,我也知道,不過,每天晚上他們都要用那個小客廳,一直到十點半,或是十一點鐘。再說,他們家裡兩個女兒老是出出進進,總要到十二點,而且她們總是寸步不離地守在家裡。我看我可毫無辦法。再說,我還記得您不希望有人看見您跟我在一起:要是您來,我就不得不把您介紹給他們。」「哦,可我並不是這個意思,」克萊德大膽說。他暗自思忖:羅伯達未免太過於拘謹,她要是真象她說的那麼愛他,就應該對他更隨便些。他說:「幹嗎我不能來看看你,只待上一會兒呢?這事也犯不著讓吉爾平家知道,可不是?」他掏出表來,劃一根火柴,發覺已是十一點半了。他把表給她看了一下。「這會兒客廳裡總不見得有人,可不是嗎?」

  她搖搖頭,表示反對。這個想法不僅讓她駭怕,而且還讓她厭惡。克萊德真夠大膽,竟然敢向她提出這個要求來。再說,這個要求本身就包含了迄今她雖說明知存在、可還是不願承認的全部隱秘的懼怕,以及主宰她的心緒,裡面還攙雜了一些罪惡、下賤、可怕的東西。不,這個她可不幹。這是肯定了的。與此同時,在她心靈深處,她那主宰一切的欲念——對此她一向加以遏制、一直感到害怕的——卻在大聲要求得到認可。「不,不,我可不能同意您這個要求。這可不妥當。我不同意。說不定有人會看見我們。說不定也有人認得您。」這時,她從道德上產生反感,竟然是那麼強烈,使她下意識地竭力從他懷抱裡掙脫出來。

  克萊德感到她這種突然的反抗是多麼深摯。可是,要佔有,但此刻深恐又佔有不了的欲念,卻在他心中越燃越旺了。十幾種勾引她的藉口,從他的嘴裡噴瀉出來。「哦,深更半夜,有誰看得見我們?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只要我們高興,幹嗎不上那裡待一會兒呢?誰也不會來聽我們的。我們說話輕輕的就得了。哪怕在街上,一個人也都沒有啦。我們一塊走去,看看屋子裡有什麼人沒有。」

  她一直不讓他走近她的房子,照例要他隔開半個街區。這時,她不僅心情激動,而且堅決有力地表示反對。不過,這一回克萊德卻顯得非常倔強。羅伯達平素對他懷著敬畏之情,不僅把他當做情人,而且還把他看成頂頭上司,這時也攔阻不住他了。他們一直走到離那幢房子只有幾英尺的地方,這才駐足不前。除了一條狗在吠叫以外,四下裡已是萬籟俱寂了。屋子裡一點兒燈光都看不見。

  「你看,一個人都沒有呢,」克萊德說,分明讓她放心。「只要我們高興,幹嗎不進去歇一會兒?有誰知道呢?我們說話輕輕的就得了。再說,這又有什麼要不得的?許多人都這麼做的。一個姑娘要是高興,帶一個男朋友上她房間坐一會兒,這可沒有什麼可怕的。」

  「哦,您說是嗎?哦,也許在你們這個圈子裡並不可怕。不過,我知道什麼是要得的,什麼是要不得的;依我看,那就是要不得的,我可不那樣幹。」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