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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可是,桑德拉是不是看到了他,開頭一點兒都看不出來,她只是沖她的小狗在大聲吆喝:「喂,比斯爾,你要是不老老實實,我就把你拖出去,拴到門外邊。唉,它要是再不老實的話,我說,我在這兒也就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小狗看到一隻小貓咪,就使勁掙脫著要過去。

  桑德拉身邊是另一位姑娘,克萊德對她並不那麼喜歡,可她有自己的特點,如同桑德拉一樣漂亮,而且在某些人心目中,也許同樣誘人。她是一位肌膚白皙的女郎——一頭金色鬈髮——一雙明亮的杏圓形的灰綠色眼睛,一個小貓咪似的優美纖小的身段,還有一種象小貓咪似的悄沒聲兒的神態。她一走進來,馬上斜穿過房間,來到格裡菲思太太坐著的桌子跟前,緊偎著她,一下子就象小貓咪那樣興沖沖,低聲耳語道。「哦,您好,格裡菲思太太?又見到了您,我簡直太高興了。我已有好長時間沒來這兒,可不是嗎?不過,那是因為媽媽和我全都出門去了。她和格蘭特至今還在奧爾巴尼哩。我在蘭伯特家碰巧遇見貝拉和桑德拉。我說,今兒個你們一家人安安靜靜地吃晚飯,是不是?您好,麥拉?」她一面招呼麥拉,一手從格裡菲思太太肩膀上伸過去,熟不拘禮地碰了一下麥拉的胳膊,仿佛僅僅表示一下客套罷了。

  依克萊德看,三個姑娘裡頭,桑德拉最迷人。這時,站在桑德拉旁邊的貝拉正大聲嚷道:「哦,我遲到了。對不起,媽和爹。就饒了我這一回,好嗎?」隨後,她好象是剛剛看到克萊德似的,雖說她們一走進來,他便站起來,而且直到此刻還站立在那裡。她就象她的女友一樣,半似嘲笑、半似客氣地停頓不語。克萊德本來對類似這樣高傲的神態,乃至於優渥的物質生活特別敏感,還在等著人家介紹時候,早就明白自己微不足道,因而心裡慌了神。他覺得,年輕貌美,再加上這樣顯赫的社會地位,不啻是女性的最大勝利。論漂亮,霍丹斯·布裡格斯儘管都不如這裡任何一個姑娘,但她照樣能叫他為之傾倒,更不用談麗達了,由此可見:只要是漂亮的女性,不論優點如何,對他都具有吸引力。

  「貝拉,」塞繆爾·格裡菲思看見克萊德還站立在那裡,便慢條斯理地說:「這是你的堂兄,克萊德。」

  「哦,是啊,」貝拉回答說,馬上就發覺克萊德的樣子酷肖吉爾伯特。「您好?媽對我說您這兩天要來看我們。」她伸出一兩個手指頭,隨後側過身去,面對著她的兩位女友說:「這是我的朋友——芬奇利小姐、克蘭斯頓小姐,格裡菲思先生。」

  這兩位姑娘鞠了一躬,瞧她們倆都是極不自然,拘泥虛禮,同時又直勾勾地非常仔細地把克萊德上下打量了一番。「哦,他真的活脫脫象吉爾,可不是嗎?」桑德拉對緊接著她的伯蒂娜低聲耳語道。伯蒂娜回答說:「再象也沒有了。不過說真的,他長得好看得多,是嗎?——好看得多。」

  桑德拉點點頭。首先,她高興地注意到:克萊德比吉爾伯特要好看得多(她不喜歡貝拉的哥哥)——其次,他顯然對她一見傾心。她認為這是應該如此,她一向就是這樣讓不少年輕人一見鍾情。不過,看到克萊德老是目不轉睛地死盯著她,她就認為,至少暫時用不著再留意他了。要征服他,太容易了。

  可是,格裡菲思太太對這些不速之客,事先是沒有預料到的。她對貝拉在此刻介紹她的女友,也不免有點兒生氣;因為這麼一來,馬上就引起克萊德在這裡的社會地位問題。她就建議說:「你們兩位最好還是把衣服撂下,先坐下來,好嗎?我馬上叫納丁在這一頭再擺上兩隻盤子。貝拉,你坐在爹旁邊,就得了。」

  「哦,不,不必了。」她們回答說,「不,真的,我們該回家去了。我在這兒只待一會兒就走,」桑德拉和伯蒂娜都這麼說。不過,她們現在既然來了,看到克萊德確實挺漂亮,她們就恨不得瞭解清楚他在上流社會裡(要是他常去的話)是不是紅得發紫的人物。她們倆心裡都明白:吉爾伯特·格裡菲思在某些場所遠不是很受歡迎的,比方說,她們倆就不喜歡他,儘管她們倆很喜歡他的妹妹貝拉。象這樣的兩個自尊心很強的美人兒覺得,吉爾伯特這個人太自信,太固執,有時也太瞧不起人了。而克萊德呢,如果從他的外貌來看,至少他要比較隨和一些。只要事實證明他是平等的一個成員,或者說格裡菲思一家人都這樣看法,那末,他當然可以被當地上流社會所接受。可不是嗎?反正不管怎麼說,瞭解一下他到底是不是有錢,也很有意思。可是,她們上面這個想法,幾乎一下子就得到了回答,因為格裡菲思太太好象故意向伯蒂娜點明似的說:「格裡菲思先生——是我們的侄子。他從西部來這裡,看自己能不能在我丈夫的廠裡尋摸個位置。他這個年輕人,就得靠自個兒闖出一條路來。我丈夫心眼兒太好,就給了他一個施展才能的機會。」

  克萊德一下子臉漲紅了,因為這段話顯然告訴他:他在這裡的社會地位,無可比擬地低於格裡菲思一家人,或是這些姑娘們。同時,他還注意到,在只對有錢有勢年輕人感興趣的伯蒂娜·克蘭斯頓的臉上,好奇心一下子變成完全漠不關心。另一方面,桑德拉·芬奇利決不象她的女友那麼注重實際,儘管她在跟她相仿的這撥人裡處於更為優越的地位——她畢竟出落得更為迷人,而她的父母則比克蘭斯頓更加殷富——她還是再次仔細端詳著克萊德,臉上分明表達出了她心中深為惋惜的看法。說實話,他是太漂亮了。

  塞繆爾·格裡菲思特別疼愛桑德拉。(他不喜歡伯蒂娜,正如格裡菲思太太也不喜歡她,認為她太淘氣,太佻巧。)塞繆爾·格裡菲思向桑德拉招呼說:「來吧,桑德拉,把你的小狗拴到餐廳的一隻椅子上。過來,坐在我身邊。把你的外套扔到那椅子上。這裡給你留著空座,」他隨手就指給她看了。「可我怎麼也不能坐了,塞繆爾大叔!」桑德拉大聲說,顯得熟不拘禮,但又有些嗲聲嗲氣,很想用這種矯揉造作的親熱勁兒來討好主人。「現在已經很晚了。再說,比斯爾也不會老老實實的。說真的,伯蒂娜和我該回家去了。」

  「哦,是的,爸爸,」貝拉馬上說了一句,「昨天,伯蒂娜騎的馬蹄子上紮了一顆釘子,今天一條腿就瘸了。格蘭特和他爸爸全都不在家。她想問問您,看看怎麼辦才好。」

  「哪一條腿瘸了?」格裡菲思很關心地問。這時,克萊德趁機又繼續把桑德拉盡可能仔細地端詳一番,暗自思忖:她啊多麼迷人——小小的鼻子,有點兒往上翹——上唇又俏皮地往上拱起。

  「左前蹄。昨天下午,我在東金斯頓路上溜馬。傑裡丟了一塊蹄鐵,肯定紮進一根刺了,可是約翰怎麼也找不出來。」

  「紮了釘子以後,你還騎了多久?」

  「一路騎回來,我想大概有八英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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