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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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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看,你最好是,」吉爾伯特接下去說,好象只是此刻作出這樣決定,事前父親並沒有對他作出過明確指示似的,「先到防縮車間去工作。本廠產品製造過程是從那裡開始的,你不妨從頭學起就得了。我們先讓你在下面試試看,往後瞭解清楚了,給你再作安排。你要是多少熟悉辦公室的工作的話,也許這裡就用得著你了。」(克萊德一聽這話,臉就一沉。這表情立即被吉爾伯特所察覺並使他感到高興)「不過,無論你做什麼事,這一行的實際方面學會了,同樣也好嘛。」他冷冰冰地找補著說,壓根兒不想安慰克萊德,只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他見克萊德沒有吭聲,又接下去說:「我看,你上這兒來工作以前,最好先在什麼地方安頓下來。你還沒有租好房間,是吧?」「沒有,我是中午火車才到的,」克萊德回答說。「一路上有點髒,需要洗一洗,因此,我就借宿在一家旅館。我想過後另找個地方。」 「那敢情好啊。不過,你自己不用去找了。我會關照總務給你找一家好的寄宿舍。本城的情況他可比你熟悉。」這時,吉爾伯特心裡想克萊德畢竟是近親、堂弟,讓他隨便住在什麼地方總是不很合適。同時,他也非常擔心,生怕克萊德會以為吉爾伯特家對自己住在哪兒也很關注似的。但他自己心裡明白,實際情況並不是這樣。最後,他暗自尋思,既然自己輕而易舉地已把克萊德安排好、控制住了,克萊德便不論在吉爾伯特家裡,還是在他父親,以及所有在廠裡工作的人心目中,都不會得到非常器重了。 他伸手摁了一下桌上一個電鈕。一個身穿綠格子布衣服、正經八百、沉默寡言的姑娘走了進來。 「請惠甘先生來一趟。」 她告退後不一會兒,走進來一個中等身材、惴惴不安,但身體相當結實的人。瞧他那副神氣仿佛心情緊張到了極點。他大約四十歲——從來俯首聽命,唯唯諾諾——這時好奇而疑惑地東張西望著,好象心中納悶,不知哪兒又出了新的差錯。克萊德馬上發覺,此人的頭總是朝前耷拉著,當他的眼睛抬起來的時候,那神情仿佛他真的不敢仰望他的主子呢。「惠甘,」年輕的格裡菲思威風凜凜地開口說,「這位是克萊德·格裡菲思,是我的堂弟。你記得前次我跟你談到過他吧。」 「是的,先生。」 「這樣吧,他暫時分配到防縮車間。你不妨先給他說說該怎麼做。隨後,你最好讓佈雷莉太太告訴他上哪兒能找到一個房間。」(所有這一切,吉爾伯特和惠甘在一周前就已經談定了,可他現在說起來,就象他此刻出的主意似的。)「還有,你最好讓考勤員把他的名字登記入冊,從明天上午算起,明白了嗎?」 「是,先生,」惠甘必恭必敬地鞠了一躬。「就是這些嗎?」 「是的,就是這些,」吉爾伯特神氣活現地結束了這場談話。「你跟惠甘一塊去,格裡菲思先生。一切他都會關照你的。」 惠甘側過身去對克萊德說:「跟我一塊走,格裡菲思先生,」克萊德發覺此人說話很客氣——儘管堂兄對自己顯然持屈尊俯就的態度,惠甘一走出辦公室,克萊德就跟在他後面。年輕的吉爾伯特馬上精神奕奕地掉過頭去辦公,一面還直晃著腦袋。這時,他認為:論智力,克萊德也許只不過跟大酒店裡侍應生不相上下。要不然他又幹嗎上這兒來。「我真不知道他想在這兒做些什麼?」他繼續想道,「他又打算在這兒得到些什麼呢?」 克萊德跟在惠甘後頭邊走邊想:吉爾伯特·格裡菲思先生的地位,可真了不起啊。他無疑是來去全憑自己高興——來得遲,走得早,而且在城裡什麼地方,跟他的父母姐妹住在一幢很漂亮的府邸裡——那是不消說了。可是他自己呢——吉爾伯特的堂兄弟,富翁塞繆爾·格裡菲思的侄子,此刻被打發到這家大廠一個極小的部門去幹活。 到了吉爾伯特·格裡菲思先生視聽範圍以外的地方,克萊德已被這家大廠的種種景象和聲響所吸引,他的心情倏然為之一變。就在這同一層樓上,他剛走過的寬大的辦公室的另一邊,有一個更大的房間,裡面堆滿了一排排箱子,每排箱子之間只留出寬不足五英尺的過道。據克萊德看見,箱子裡有大量領子,依照尺碼大小,分裝在小紙盒裡。這些箱子有時由裝卸工用大型木板車從裝盒間把許多裝盒的領子推到這兒,再把箱子裝得滿滿的;也有時定貨員推著裝盒的小車進來,依照他們手裡拿的清單副本來取貨,一下子就全給提空了。 「我說,也許你以前沒有在領子工廠工作過吧,格裡菲思先生?」惠甘先生一到吉爾伯特·格裡菲思先生看不見的地方,多少就有點兒精神了。克萊德頓時發覺自己被尊稱為「格裡菲思先生」了。 「哦,沒有,」他連忙接話說。「過去我從沒有在這麼一個地方工作過。」 「我說,大概你很想逐步瞭解清楚本廠產品的全部製造過程吧。」他一邊說話,一邊興沖沖走過一條長長的過道,但是克萊德注意到此人狡黠的目光正在到處掃視著。 「我可巴不得這樣,」克萊德回答說。 「是啊,雖然有人說這可沒有什麼好學的,其實,真的學起來可也真不易呀。」他打開另一道門,穿過一個陰暗的過道,走進另一個房間,那裡就象剛才所看見的,箱子碼得高高的,每個箱子裡頭都裝著一卷卷白布。 「你既然先從防縮車間做起,就得對這個東西瞭解一些。領子和裡子,就是用這個東西做的。它叫做坯布。每一卷布都是坯布。我們把這些坯布送往地下室,先要落水防縮,因為不防縮是不能就這樣去剪裁的。要不然,領子裁好之後都會皺縮的。不過,趕明兒你自己就會明白的。我們要把這些東西浸濕泡透,然後再把它們烘乾。」 他嚴肅地往前大步走去,克萊德再一次感到自己在這個人的心目中絕對不是做一名普通工人。他不時使用那個格裡菲思先生的尊稱,他認為克萊德願意瞭解清楚產品全部製造過程的想法,以及他屈尊俯就不厭其煩地介紹了坯布的性質——所有這一切,早已使克萊德確信:惠甘就象看待一個至少應該受到相當尊敬的人那樣來看待自己了。 克萊德跟在惠甘後面,心裡暗自琢磨這一切意味著什麼。他們在第三個過道盡頭下了樓,突然來到一個偌大的地下室。在這裡,借著長長的四排令人耀眼的燈光,他方才看清楚一排排瓷缸或是瓷槽,其長度和房間相同,頭尾相接,從這兒牆根一直延伸到那兒牆根。浸泡在這些瓷缸裡的,就是剛才他在樓上看見的大批坯布,瓷缸裡顯然都是熱氣騰騰的開水。就在一排排瓷缸的南北兩頭,跟這些瓷缸並排架設著與這個房間全長一百五十英尺相同的一長溜、一長溜巨大的烘乾架,或是活動鋼骨台架,四周圍都有滾燙的蒸汽管道,這些烘乾架中間滾軸上,就象懸燈結彩似的掛著許許多多坯布,以充分利用四周圍蒸汽管道,但象上面所說的那樣,一卷卷都打開,濕漉漉地垂掛在那兒,通過滾軸從地下室的東頭向西頭緩緩移動。克萊德看到,坯布移動時,棘輪吊杆就發出吱吱嘎嘎的噪聲。這些棘輪吊杆可以自動轉動,把長長的坯布從東頭緩慢地送到西頭。坯布就在移動過程中烘乾了,並在西頭烘乾架自動卷起來,在一根木軸上又成為一卷卷形狀,隨後由一個年輕小夥子專門負責把它從這些活動台架上「卸下來」。克萊德看見一個年輕小夥子從西頭這些軌道上把兩卷布一塊卸下來;而在東頭,另一個跟他年齡相仿的人正在「投料」。那就是說,此人把已經浸泡過的、濕漉漉的坯布,一頭搭在緩緩移動中的掛鉤上,看著坯布慢慢地、一絲不錯地全部展開,鋪在烘乾架上,沿著整個軌道向前伸展過去。一俟坯布完全通過了,再把另一卷坯布搭在掛鉤上。 在地下室中央,每兩排瓷缸中間,有很多轉動著的脫水機,亦即烘乾機。坯布在瓷缸裡浸泡二十四個小時以後,就一堆堆碼在那裡,由脫水機儘量把水分吸出來,然後再把它們鋪開在烘乾架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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