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美國悲劇 | 上頁 下頁
四六


  「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叫你別跟伯蒂娜,或是那個萊達·哈裡特,或是她的哥哥多來往?他們這些人太傲慢了。他們整日價跑來跑去瞎忙乎,亂彈琴,淨給自己擺闊氣。你爸對他們的看法,同我一模一樣。至於桑德拉·芬奇利,若是她既想同伯蒂娜來往,又想同你來往,那你就只好乾脆不同她多來往。再說,我也拿不准你爸是不是一定會允許你沒有大人陪伴,就隨隨便便上哪兒去。你畢竟年紀還輕呢。至於你要到第十二號湖上芬奇利家去的事,得了,要麼是我們一塊兒都去,要麼是我們乾脆誰也不去。」格裡菲思太太打心眼裡喜歡一些世家望族、同時也是殷實人家的生活方式與繁文縟禮,如今氣呼呼地兩眼直盯著她女兒。

  可是,貝拉聽了這些話,既不感到羞慚,也不怎麼惱火。相反,也知道她母親的脾性,知道她母親是疼愛她的,也知道她母親如同她爸一樣,常常因為她長得又俊又俏,在本城交際界大出風頭而沾沾自喜。他爸認為貝拉已是十全十美的了,只要她莞爾一笑,就能隨意擺佈他了。

  「年紀還輕呢,年紀還輕呢,」貝拉大為不滿地重複說。「你就聽著,好不好?到七月,我就十八歲了。我倒是很想知道:在你和爸看來,我究竟要長到多大,出門才不用你們兩老陪著。難道說你們兩老想上哪兒去,我就非得跟著一塊去;而我想上哪兒去,你們兩老也非得一塊跟著不可。」

  「貝拉,」母親責備她說。沉默了半晌,女兒很不耐煩地佇立在那裡。格裡菲思太太這才找補著說:「那末,依你看,我們又該怎麼辦?要是你已滿二十一二歲,而且還沒出嫁,那倒是應該讓你一個人到外面去。不過你現在這個年紀,就斷斷乎不該想這類事。」貝拉剛昂起了她那俏麗的頭,這時樓下邊門開了,他們家的獨生子吉爾伯特·格裡菲思進來了——瞧他的臉孔和身材,活象他那個住在西部的堂兄弟克萊德,只不過風度和性格迥然不同,也就是說不象後者那麼缺乏毅力——他一進來,就徑直上樓去了。

  他是一個強壯有力、以自我為中心、虛榮心很強的年輕人,現年二十三歲,同他兩個姐妹相比,他似乎嚴峻得多,講求實際得多。另外,在做生意方面,他很可能要精明強悍得多;兩姐妹則對生意經絲毫不感興趣。他做事乾脆利索,可就是很不耐煩。他認為自己的社會地位已是固若金湯,除了經商發跡以外,他簡直對什麼都是不屑一顧。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對本城上流社會交際動態確實深為關注,而且認為他和他的家庭就是它的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他時刻記住:他這一家在當地已有很高名望和地位,因此他的一言一行,也就特別謹小慎微。旁觀者偶爾一看,無不感到此人相當精明而又傲慢,一點兒沒有年輕人愛玩的味道,其實,按他這個年紀,本該是活潑愛玩的。不過,他畢竟還是年輕、漂亮而又吸引人。他還有一條三寸不爛之舌——這是他的一種稟賦,有時也能一下子說出一些挖苦話來,令人耳目為之一新。由於他的家庭和他本人的地位,他在萊柯格斯所有未婚的年輕人中是最最令人豔羨的一個。不過話又說回來,他畢竟太關心自己,在他內心世界裡,幾乎已無餘地對別人進行深刻而又真正穎悟的瞭解了。

  貝拉聽見他從樓下上來,走進他自己的房間——它在後樓,跟她房間只是一壁之隔——就馬上走出母親的房間,跑到門口,大聲喊道:「喂,吉爾,我能進來嗎?」

  「當然可以。」這會兒他口哨吹得正歡呢,因為要出門玩去,正打算換一身晚禮服。

  「上哪兒?」

  「哪兒也不去,換衣服吃晚飯唄。飯後上威南特家去。」

  「哦,自然還有康斯坦斯羅。」

  「不,沒有康斯坦斯,當然沒有羅。你從哪兒知道的?」

  「好象我就不知道嗎。」

  「別扯淡了。你來就是為這個嗎?」

  「不,壓根兒不是。你只要想一想:芬奇利家打算夏天在第十二號湖蓋一所別墅,就在湖邊,緊挨著範特家。芬奇利先生還打算給斯圖爾特買一艘三十英尺長的汽艇,另外蓋一座船塢,還有日光浴室呢。那有多棒,嗯?」

  「不要說『多棒』。不要說『嗯』。難道你不知道要把俚語通通都給剔除掉嗎?你說話時活脫脫象一個女工。學校裡教你的就是這一套嗎?」

  「聽著,是誰在大談特談不要說俚語。那你自己呢?依我看,你在這兒就樹立了一個好榜樣。」

  「得了,首先,我比你大五歲。第二,我是個男人。最好你向麥拉也學學,她究竟說過那些話沒有?」

  「哦,麥拉!夠了,我們還是別談那個吧。只要想一想:人家在蓋新別墅,到了夏天,他們該有多樂呀。你想不想我們也一塊去嗎?只要我們心裡想去——只要爸爸媽媽也同意,包管去得了。」

  「哦,我並不覺得這有多了不起,」她哥哥這樣回答,其實,對此他也同樣深為關注。「除了第十二號湖,還有別的地方呢。」

  「誰說沒有呢?不過,都不是我們這兒的老相識。比方說,來自奧爾巴尼和尤蒂卡的著名世家,全都到了那裡。桑德拉說,第十二號湖那裡,要變成一個上流社會交際中心,沿湖西岸淨是最漂亮的別墅小築。不管怎麼說,反正克蘭斯頓家、蘭伯特家和哈裡特家,也很快就要搬過去了,」貝拉斬釘截鐵而又不甘屈服地繼續說道。「趕明兒格林伍德湖留下來的人就不多了,上流人士也不多了,即使說安東尼家和尼科爾森家還在這裡不挪窩。」

  「誰說克蘭斯頓家也要搬去?」吉爾伯特問;此刻他已是饒有興趣。

  「嗯,當然羅,是桑德拉說的!」

  「誰告訴她的?」

  「伯蒂娜。」

  「是啊,他們家家都是越來越樂樂和和呀,」她哥哥怪腔怪調、不無眼紅地說。「萊柯格斯天地一下子變得太小,容納不下他們啦。」蝶形領結他怎麼也擺弄不好,最後猛一下子總算把它擺到中間,因為領結太緊,使他皺皺眉頭,扮了個怪臉。

  最近吉爾伯特雖然以生產製造的總監身份進入他父親的襯衫與領子行業,而且日後很可能管理整個企業,但他對那個年輕的格蘭特·克蘭斯頓還是十分嫉妒。此人年紀跟他相仿,長得很漂亮,很惹人喜愛,在妙齡女郎們眼裡,他確實更加具有魄力和吸引力。克蘭斯頓似乎認為:協助父親管好產業同適當地享受交際樂趣是完全可以結合起來的——吉爾伯特對此卻不敢苟同。事實上,年輕的格裡菲思,要是可能的話,真是恨不得責備克蘭斯頓生活放蕩,只不過迄至今日,克蘭斯頓始終保持清醒頭腦,並無越軌之舉。而且克蘭斯頓柳藤製品公司顯然一躍而為萊柯格斯的重要製造業之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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