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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第二卷
  第一章

  這是紐約州萊柯格斯城塞繆爾·格裡菲思的家。萊柯格斯是位於尤蒂卡和奧爾巴尼之間、人口約有兩萬五千的一個城市。開飯時間快到了,一家人紛紛走攏來,準備共進晚餐。這一頓晚餐準備得比往常更為周到,就是給一家之主塞繆爾·格裡菲思先生接風洗塵,因為他離家四天剛才回來。原來他是去參加芝加哥的一個襯衫與領子製造廠商的會議,西部一些突然暴富的勁敵宣告削價,逼使東部一些製造廠商妥協,也進行了調價。午後不久,他就打來電話,說他已經回來了,打算去工廠辦事處,一直待到吃晚飯時才回家。

  對於講求實際而又充滿自信的丈夫的脾性,格裡菲思太太早就摸熟了。此人很自信,認為自己的判斷、自己的決定,絕無例外,都是穩健可靠——幾乎是不再變動的。因此,這一回她一點兒也不奇怪。到時候他自然會回家,會和她打招呼的。

  格裡菲思太太知道自己丈夫最喜歡吃羊腿,在同她的那位其貌不揚但辦事很能幹的女管家特魯斯黛爾太太閒扯後,就關照她準備羊腿這道菜。等到與之相配的菜蔬、甜食也都選定以後,格裡菲思太太這才轉念想到了大女兒麥拉:好幾年前她在史密斯學院畢業,至今還待字閨中。至於原因嘛,格裡菲思太太雖然從不樂意公開承認,可自己心裡卻很清楚,不外乎是麥拉長得不挺好看:鼻子太長,眼睛挨得太近,下巴頦兒尚欠豐滿——而豐滿對一個女孩子惹人喜愛的模樣兒來說,乃是萬萬不可或缺的。通常她總是顯得太喜歡深思、好學——對本城上流社會交際生活照例不感興趣。眼下有些女孩子,儘管長得並不美,但生來就有一種圓滑手腕,更不用說那種吸引男子的特殊魅力了——這些特點,可惜在麥拉身上也都付之闕如。她母親心裡明白,她實在太愛挑剔,也太穎悟了;論才智,她確實淩駕於她那個小圈子裡這些人之上。

  她自幼在相當奢華的環境裡長大,用不著為謀生這類瑣事操心。不過,她想在社交上和愛情上獲得成功,確實有她的難處——要達到這兩個目標,如果說沒有美貌和魅力,那就好比要求叫化子變成巨富一樣難啊。迄今已有十二年了——從十四歲起——她親眼看到,在她那個小圈子裡,許多少男少女都是生活得樂樂呵呵,無憂無慮,可她偏偏只知道讀書和音樂,儘量讓自己穿得整潔、吸引人,出門訪友時希望能夠同一個志趣相投,並對她深感興趣的人邂逅,但有時這也會讓她感到悲哀,乃至於乖戾無常了,儘管父母以及她自己的物質生活享受都是那麼特別優越。

  此刻她正經過母親的房間往自己的房間走去。瞧她那副神態,好象對世界上一切都是漠不關心似的。她母親正在想方設法,怎樣引導她從她這種心態中走出來。這時,剛從芬奇利家回來的小女兒貝拉,突然飛也似的奔進來了——她是在斯內德克學校放學回家路上,順便上這個有錢的街坊鄰居玩兒去的。

  如果說同她那個身材高高、肌膚淺黑、略帶病黃色的姐姐相比,貝拉哪怕個兒矮一些,長得卻要雅致得多,體格也很結實。她有一頭深棕色——幾乎是烏黑的——頭髮,棕黃或是說橄欖色的面孔,雙頰透著紅暈,一雙和藹可親的棕色眼睛,迸發出一種急於探索的光芒。除了她那剛中有柔的性格以外,她還虎虎有生氣,充滿了活力。她的四肢優美而又靈活。她簡直對周圍一切都喜歡——盡情享受眼前生活樂趣——因此,同姐姐不一樣,她在成年男子和小夥子——男女老少看來,都特別具有吸引力,這一點她父母當然也很清楚。到時候沒人向她求婚這種危險性是壓根兒不會有的。她母親已經瞭解到,圍著她轉的成年男子和男孩子已經夠多的了,因此,給她選擇夫婿的問題已經擺在面前。現在,她已表現出一種廣交朋友的傾向,不僅跟譽稱為本城社會名流的一些比較保守的世家望族後裔交朋友,而且也跟不久前才遷居本區、因而社會地位低微的一些人家的子女交朋友,她母親對此極為不滿。這些人家裡頭,有熏鹹肉的,做罐頭的,製造真空吸塵器的,也有做木器、藤器的,製造打字機的——他們雖已成為本城巨賈豪富,但在萊柯格斯也許還被看成「一幫子暴發戶」。

  格裡菲思太太認為,現在貝拉和這一幫子人跳舞、上餐廳、坐汽車到這個、那個城市去玩,實在太多了,缺少應有的監督。不過,同她姐姐麥拉一對比,貝拉該有多麼輕鬆啊!正是為了細心照管貝拉,以便日後准能按照宗教禮儀舉行婚典,格裡菲思太太才對她目前的廣交朋友和醉心玩樂不時深感憂慮。她一心只是想要保護她小女兒。

  「剛才你上哪兒去了?」她女兒一奔進房間,隨手把書一扔,走到了生著火的壁爐跟前,這時格裡菲思太太才開口問。「想想看,媽,」貝拉滿不在乎,簡直答非所問地說。「今年夏天芬奇利家要放棄他們在格林伍德湖畔的房子,搬到松木場附近第十二號湖去了。他們要在那兒蓋一座新的別墅。桑德拉說,這回就蓋在湖邊——不象這裡老宅離湖那麼遠。他們還要蓋一個鋪硬木地板的特大遊廊。還有一個船塢,大得很,能停泊一艘三十英尺長的電動汽艇,就是芬奇利先生特意買給斯圖爾特的。你說,這美不美?桑德拉說,要是你同意的話,我可以跟她一塊上那兒去住上一個夏天,或者說我樂意住多久,就住多久吧。吉爾要是高興,也可以去嘛。你知道,就在埃默雷小築和東門旅館的湖對面。就在範特別墅那邊,你知道,尤蒂卡的範特家——離沙倫家不太遠。這真是太美了!太棒了!我真巴不得你跟阿爸下個決心,多咱也在那兒蓋一所小別墅,媽。我說,眼下這裡每一個有點身價的人,差不離都搬那兒去住啦。」

  她就這樣滔滔不絕地說著,來回不停地扭動身子,一會兒望著壁爐裡的旺火苗兒,一會兒又走到兩個高高的窗子跟前,從這兒望得見屋前的草坪,以及冬日黃昏時分被電燈照得雪亮的威克吉大街全景。因為她一直在嘴上嘀嘀咕咕說個沒完,她母親簡直插不上一句話。不過,最後她總算說了一句:「真的是嗎?那末,安東尼家、尼科爾森家和泰勒家呢?我還沒聽說他們要搬走。」

  「哦,我知道,安東尼家、尼科爾森家和泰勒家都沒有搬。嘿,休想他們會挪窩!他們太老古派啦。他們那號人是不會搬的。誰都不指望他們搬。不管怎麼說,反正格林伍德湖跟第十二號湖不一樣。這你自個兒也明白。凡是在南岸有點身份的人,包管都會搬過去的。桑德拉說,克蘭斯頓家明年就搬了。打這以後,當然羅,哈裡特家也要搬了。」

  「克蘭斯頓家、哈裡特家、芬奇利家,還有桑德拉!」她母親聽後覺得既好笑但又很生氣。「這些天來,我耳朵裡聽到的,淨是克蘭斯頓家呀,你呀,還有蒂娜呀,桑德拉呀!」因為克蘭斯頓家和芬奇利家,這些不久前才搬來的新的暴發戶雖然在萊柯格斯已經相當發跡,可是同別人相比,往往更容易成為人們蜚短流長的話題。他們把克蘭斯頓柳藤製品公司從奧爾巴尼遷到這裡,把芬奇利真空吸塵器公司從布法羅遷到這裡,在莫霍克河南岸蓋起了大廠房,更不用說在威克吉大街造了富麗堂皇的新宅第,在萊柯格斯西北二十英里外格林伍德湖濱修建了消暑別墅。一句話,他們分明是在擺闊氣嘛,因而也招致萊柯格斯全城有錢人不滿。他們喜歡穿最時髦的衣服,坐的汽車和種種娛樂消遣,也都是款式最新的,使那些資財不多的人——原先他們認為自己的地位和生活方式都是固定不變,饒有興味,引人矚目——很難同他們爭一日之長。可是,克蘭斯頓家和芬奇利家——太喜歡出風頭,太咄咄逼人了,所以就成為萊柯格斯城裡其他上流社會人士的肉中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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