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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完全是第一流。包您再也找不到這樣好的外套。」「哦,不管你怎麼說,反正一百五十塊美元我可買不起,」霍丹斯鬱鬱不樂地說,一面披上她那件皮領子、皮袖口的絨面呢舊短大衣,側身朝店門口擠了出去。

  「等一會兒!您喜歡這件外套?」魯賓斯坦先生乖覺地說。他心中有數,即使是一百塊美元,諒她也買不起,除非有哪一個男人給她的錢袋裝得滿滿的。「這件外套的確值兩百塊美元。我就跟您實話實說吧。本店的定價,就是一百五十塊美元。不過,既然您已是這麼喜歡它,您要是能出一百二十五塊美元,我就賣給您得了。這反正就象半送半賣呢。象您這樣的一位女郎,當然羅,不難找到十來個論打的年輕小夥子,他們都樂意掏錢買下來,送給您羅。我知道,您要是對我好,那我自個兒也會掏錢買下來,送給您的。」

  他殷勤地對她露出滿臉笑容。霍丹斯一覺察到——從他嘴裡說出來的——這句話的意思,就很反感。她稍微往後挪了一步。與此同時,她對其中恭維她的話,倒也不是完全不高興。不過,她畢竟還沒有那樣鄙俗透頂,乃至於不拘是誰,都可以送東西給她啊。的確,還沒有達到這樣的程度,如果說有的話,也必須是她喜歡的人,或者至少是她能隨便驅使的人。

  不過,在魯賓斯坦先生正在說這話的時候以及說過這話以後,她心裡已開始琢磨她所喜歡的那些年輕小夥子,竭力斷定他們裡頭有誰最可能在她迷人的魅力的誘惑下給她買下這件外套。比如說,奧菲亞煙攤的查理·威爾肯斯,他當然自以為對她極端忠誠,但是如果沒有很大的還報,諒他也未必會買給她這麼珍貴的禮物。

  還有另一個年輕人羅伯特·凱恩——個兒高高的,總是樂樂呵呵,對她也很關懷備至,在本地電力公司一個分支機搆工作,不過,他僅僅是個記記帳的小職員,進項也不多。而且他又太節儉了——動不動就講他將來要如何如何。

  此外,還有那個伯特·格特勒,也就是克萊德初次同她見面的那天晚上,陪她去跳舞的那個年輕人。不過,此人充其量只是個浮蕩子弟,一心只知道跳舞,在這樣關鍵時刻是斷斷乎不可信賴的。他僅僅是一家皮鞋店裡的推銷員,每週大約掙二十塊美元,連一個銅子兒都要計較的。

  可是畢竟還有克萊德·格裡菲思,此人好象確實有錢,而且樂意為她花錢,說得上爽氣大方了。這時,她的思路就是這樣飛也似地運轉著。可她又撫心自問,她到底能不能一下子誘使他買下這麼一份貴重的禮物呢?她對他並不是太好——常常對他表示冷淡。因此,她對他是完全沒有把握的。儘管如此,她佇立在商店那裡,琢磨著那件外套一來要多少錢,二來又有多美,不知怎的她心中老是在想克萊德。魯賓斯坦一直站在一邊瞅著她,憑他的經驗,已模模糊糊地猜到了她正面臨一個什麼樣的難題。

  「哦,小乖乖,」他終於開腔說,「我看得出您很想買這件外套。好極了,我也很想讓您能有這麼一件外套。現在,我就把我出的一個好點子告訴您。這可僅僅是對您一個人來說的,對本城其他的人我就不幹啦。那就是說,在最近幾天以內——星期一,或是星期三,或是星期五,不拘在什麼時候,您交給我一百十五塊美元,只要外套還在這兒,您包管拿走就得了。我甚至於還可以特別照顧。我會專門給您先把它保留一下。您說怎麼樣?直到下星期三,或是星期五為止。人家誰都不會對您比這更為照顧的了,可不是嗎?」

  他得意地笑著,聳聳肩膀,瞧他那種德行仿佛他果真給了她很大的恩惠似的。而霍丹斯呢,走出了店門,心裡在想,要是——要是她能夠以一百十五塊美元買下這件外套,那她就算是做成了一筆驚人的買賣了。而且,毫無疑問,堪薩斯城裡穿得最最漂亮的女郎也就數她霍丹斯了。只要她能在下星期三,或是下星期五以前,設法弄到一百十五塊美元就得了。

  第十五章

  霍丹斯心裡很明白,克萊德正越來越渴望她最後屈尊俯就,殊不知這是屬￿另外兩個人享受的特殊權利,儘管她永遠也不會向他承認這一點。現在每次見面,克萊德總是要求她實實在在地對他表表態。要是她真的有一點兒愛他,那她為什麼又拒絕了他這個或那個要求——比方說,不讓他痛痛快快地吻她,不讓他痛痛快快地摟抱她。她同別人約會,總是守約,可是同克萊德相會,就照例要失約,或者乾脆拒絕同他約會。那末,她同別的這些人,究竟是什麼關係呢?她真的喜愛他們勝過喜愛克萊德嗎?事實上,他們每次相遇時常常談到的,總是他們結合的問題——儘管不免談得還有點兒含糊不清。

  霍丹斯心中暗自高興地想到:克萊德由於對她的欲念沒法得到宣洩而深感痛苦——她是造成他痛苦的根源,同時又完全掌握了減輕痛苦的權力——這裡帶有一種施虐淫的特點,而克萊德自我受虐淫式地對她的渴望則是它賴以孳生的土壤。

  不過,如今她急欲弄到這件外套,克萊德的重要性,在她看來開始有增無減了。雖說僅僅在前一天早上,她還花言巧語地通知克萊德,說下星期一以前,她大概不能同他見面——因為每天晚上她都有約會——可現在這外套問題已明擺在她面前,她就急急乎想方設法如何安排馬上同他會面,可又不能顯露出自己太心急的表情來。她早已決定,到時候如果有可能的話,好歹也要說服他給她買這件外套。當然羅,她就得徹底改變自己對待他的態度,也就是說要變得更加親昵——更加迷人。雖然她真的還沒有暗自思忖過甚至現在就準備順從他的要求,不過,在她心裡縈繞不去的,正是這麼一種想法。

  開頭她怎麼也想不出該怎麼辦才好。她怎麼能在今天,或者至遲明天見到他呢?她該怎樣向他說明她需要這件禮物,或者象她最後暗自思忖的那樣說成需要向他借錢呢?也許她可以向他暗示,他不妨借錢給她把這件外套買下來,以後她會慢慢歸還他。(不過,她心中也明白,只要她把外套拿到手裡,那她就根本用不著再歸還了。)要不然,如果說他手頭一時沒有這麼多錢,那她不妨說,她可以跟魯賓斯坦先生講好分期付款,再由克萊德按期付清。至此,她忽然轉念一想,她應該琢磨一下,怎樣用甜言蜜語誘惑魯賓斯坦先生,讓她按優厚條件購得這件外套。她回想起他說過,只要他知道她將會待他好,他也會樂意給她買這件外套的。

  關於這一切,她心中首先想到的計劃,就是建議路易斯·拉特勒出面,在今天晚上邀請她哥哥、克萊德和另一個經常跟路易斯一起伴舞、名叫斯卡爾的年輕人,都到她原先打算同她更為喜歡的一個煙攤夥計一塊去的那家舞廳。現在她只好取消原先定好的約會,獨自一人跟路易斯和格裡達一塊去了,推託說她原先說好的舞伴病了。那就會給她一個機會跟克萊德一塊兒提前退場,拉著他去魯賓斯坦鋪子。

  不過,霍丹斯畢竟具有蜘蛛網羅飛蟲的氣質。她預見到,事後路易斯很可能會向克萊德或拉特勒解釋,說今晚舞會是霍丹斯出的主意。克萊德甚至還可能向路易斯無意中談起外套的事,她覺得,這是絕對要不得的。她不願意讓她的朋友們瞭解她是怎樣給自己張羅的。因此,她就決定她不能用這樣方式求助於路易斯或是格裡達。

  當她真的為如何邂逅一事發愁的時候,克萊德剛好下班回家路過這裡,順便走進了她工作的商店,打算約她星期日見面。霍丹斯喜出望外,臉上露出非常迷人的微笑,非常親昵地向他揮手致意。這時她正忙著接待一位顧客。不過,她一下子就完事了,走到他身旁,一隻眼睛乜著店裡那個討厭會客、到處巡視的稽查員,一面大聲嚷道:「我心裡正惦著你呢。你可沒有惦著我,是吧?交換一下好消息吧。」說完,她又低聲說:「別現出你在同我說話的樣子。瞧我們稽查員在那邊。」

  這時,克萊德已被她說話時那種異乎尋常的媚態給迷住了,至於她同他打招呼時的熱情微笑,就更不用提了。於是,他一下子心花怒放了。「我沒有惦著你嗎?」他樂呵呵地回答說。「難道說我還惦著別人嗎?你聽著!拉特勒說我心心念念在惦著你哩。」

  「哦,他這個人呀,」霍丹斯說,輕鄙地嘴唇一抿,露出怒咻咻的樣子。因為,說來也真怪,她本來對拉特勒此人不怎麼感興趣,這一點她自己心裡也很清楚。「他滿以為自己准會令人傾倒,」她找補著說。「我知道很多姑娘都不喜歡他呢。」「哦,湯姆是頂呱呱的,」克萊德作為忠實的朋友馬上申辯說。「只不過他說話時那副德行唄。他可喜歡你哩。」「哦,不,他才不是呢,」霍丹斯回答說。「不過,我可不打算談他。今兒個晚上六點鐘,你有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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