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美國悲劇 | 上頁 下頁
三二


  當她年齡稍長,可以工作了,她才同她現在喜歡的那一夥男孩子或成年人有來往。那時她恍然大悟,原來自己不必過分遷就人家,只要小心行事,就能得到比她過去更好的衣著服飾。只不過她實在太淫蕩,酷愛尋歡作樂,所以她不大願意把自己的優勢與尋歡作樂截然分開。恰好相反,她一面故意喜歡那些她想加以利用的人,而另一方面又不願向那些她不喜歡的人賣弄風情,這樣,她不時感到苦惱。

  以克萊德為例,她並不太喜歡他,可她又禁不住要想利用他。他樂意給她買一些看來她喜愛的小東西——比方說一個拎包、一條披巾、一隻錢包、一雙手套——只要她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或者接受下來自己並不覺得背了過多的人情債就得了。不過,憑她那聰明乖覺的勁兒,她一開始就明白:除非她能百依百順他——在某一個時候,給予他她知道他正如饑似渴地盼著的那種最後酬報——那她就根本不能永遠攏住他。

  一想到這裡,最讓她動心的,是:看來克萊德很樂意為她破鈔;也許她能從他那里弄到一些更值錢的東西——比方說,一件價格昂貴的漂亮衣服,或是一頂帽子,乃至於市面上常見陳列也有人穿戴的裘皮大衣;至於她常在各商號櫥窗裡見了眼紅的金耳環和手錶,那就更求之不得了。

  克萊德發現姐姐愛思達以後不久,有一天,霍丹斯正漫步在第十五街交岔口附近的巴爾的摩街上——那兒是本城商業區最豪華商店集中之地——當時正值正午時分——同她在一起的,有她店裡的女同事多麗絲·特蘭因。霍丹斯在本市一家規模較小、並非第一流的皮貨行櫥窗裡,看見一件海獺皮外套,依她看,正適合自己的體態、膚色和氣質,也是她認為需要花大力地充實自己那個空空如也的衣櫥。這件外套並不太貴,也許一百塊美元左右——不過款式挺別致,使她心中不由得這樣設想:她一旦穿上了它,就更能勾勒出自己體態的那種迷人的魅力。

  她一想到這裡就異常激動,竟駐步不前,大聲嚷了起來:「啊,這麼帥的精美短外套可從來沒見過!哦,瞧這袖子,多麗絲,」她猛地一把抓住了同伴的胳膊。「瞧這領子,還有外套襯裡!還有那些口袋!哦,我的老天哪!」她讚不絕口地說,簡直欣喜若狂,渾身上下都抖索了。「哦,它太漂亮了,真不知道該怎麼說呢。正是我多少天來一心嚮往的外套啊。哦,你是我心中的小寶貝!」她媚態十足地嚷了起來,心裡一個勁兒捉摸著眼前這件短毛皮外套,以及她站在櫥窗跟前的神態和這副神態給過往行人留下的印象。「啊,要是我也能有這麼一件多好!」

  她竟在狂喜之中鼓起掌來,這時,商店老闆的大兒子伊薩多·魯賓斯坦正佇立在她目光見不到的地方,已注意到她的姿態和狂喜勁兒。他馬上決定,只要她來打聽價錢的話,那末,這件短毛皮外套至少要比原價多出二十五塊、乃至於五十塊美元。而店裡原價是一百塊美元。「就這樣得了!」他咕噥著說。不過,此人是帶有一點兒羅曼蒂克的好色之徒,心裡還在琢磨著,從愛情視角來說,這麼一件外套,真不知道該有多大交換價值。比方說,象這麼一個漂亮女郎,但是窮,偏偏又愛虛榮,為了這麼一件外套,總會使她不得不俯首聽命吧?

  霍丹斯在整個午休時間裡大飽眼福後,終於走了,可心裡依然在夢想。她還在暗中思忖,以滿足她那熾烈的虛榮心:她要是穿上這件外套,一定會使人傾倒。不過,她可沒有去店裡打聽價錢。因此,轉天她覺得非要再看一次不可,於是,她就又去了,這回是獨個兒去的,心裡倒也不認為自個兒就買得起。相反,她只是模模糊糊地在算計著,假定說這件外套價錢相當低,那她又該怎樣把它弄到手。當時,她心裡並沒有在打哪一個人的主意。不過,當她又一次看見了那件外套,也看見正在店堂裡和顏悅色地端詳她的小魯賓斯坦先生,她終於闖了進去。

  「您喜歡這件外套,嗯?」她推門進去時,魯賓斯坦就這樣獻殷勤地說。「哦,我說,這就足見您有眼力唄。這是只有本店才能陳列出來的最最高貴的短毛皮外套之一。它可真美啊。象您這樣的漂亮女郎,一穿上它,這才好看!」他從櫥窗裡把外套取出來,高高地舉了起來。「昨天您一個勁兒看它的時候,我就看見您啦,」他眼裡忽閃著饞涎欲滴的光芒。

  霍丹斯覺察到這一點,心裡想,自己不如擺出一副比較冷淡,但又不是完全不友好的姿態,說不定比一味親熱反而使她能得到更大尊敬和奉承。於是,她只說了一聲:「是嗎?」「是啊,那還用說嘛。那時我馬上就對自己說,這位小姐真能識貨,一見它就知道,真有眼力呀。」

  聽了這些奉承話,她心裡不由得感到美滋滋的。「您看!您看!」魯賓斯坦先生接下去說,一面把外套來回轉悠著,還端到她面前晃動。「今兒個您走遍堪薩斯城,哪兒還找得到同它相比的外套?您看這綢襯裡——地地道道的馬林森綢——還有這些斜衣兜。還有這些鈕扣。您說,所有這些玩意兒合在一塊,不就成了一件與眾不同的外套嗎?今兒個在全堪薩斯城,壓根兒找不到象它那樣的外套了——一件也找不到。包管不會有的。這是我們店自個兒設計的,而且我們的款式,也是從來不重複雷同的。我們店一向維護顧客的權益。勞您大駕,上這邊來。」(他把她領到店堂間後邊三聯鏡跟前)「象這麼一件外套,還只好讓模樣兒最合適的人穿——那時穿起來的效果,也就最好了。讓我給您試一試吧。」

  霍丹斯在精心設計的耀眼燈光之下,看到自己身穿這件外套確實格外迷人。她昂起頭來,身子一扭,轉了一圈,一隻小耳朵埋在裘皮外套裡;而魯賓斯坦先生則佇立在一旁,無限愛慕地凝視著她,幾乎不斷在搓手。

  「敢情好,」他接下去說。「您看看。這會兒您說說,怎麼樣,嗯?我不是早說過這仿佛特地為您精心縫製的嗎?可以說是您的一大發現。真是難得碰上的。您在本城再也找不著第二件啦。您要是找得著,我把這一件奉送給您就得了,」他走過來貼近她身旁,他那兩隻胖乎乎的手一齊伸出來,掌心一概向上。

  「哦,穿在我身上,我不能不承認確實漂亮,」霍丹斯說,她的那顆愛虛榮的心,渴望這件外套,簡直難受極了。「不過,象這樣的裘皮服裝,反正穿哪一件我都合適。」她在試衣鏡前一次又一次地來回扭腰轉圈,壓根兒把他給忘了,自然也忘了自己這樣熱衷此物,同他討價還價時會不會有什麼影響。隨後,她又找補著說:「那要多少錢呢?」

  「哦,這可是貨真價實,兩百塊美元一件的外套,」魯賓斯坦先生真夠精明的,一開頭是這麼說的。稍後,他覺察到霍丹斯臉上忽然掠過一陣心裡只好放棄不買的陰影,就連忙說下去:「聽起來價錢好象挺大的,不過,本店當然不會賣得這麼貴唄。我們的售價是——一百五十塊美元。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件外套要是在賈雷克那兒,那您就得出那麼多錢,說不定還要更多呢。本店不屬￿那個市口,所以也用不著付高額房租。可是這件外套,完全絕對是值兩百塊美元的。」

  「哦,我說你們要價太大了,簡直是嚇人,」霍丹斯臉色不快地大聲嚷嚷說,開始把外套脫下來。她感到好象生活中幾乎所有一切最珍貴的東西都被剝奪殆盡。「嘿,在比格斯和貝克那兒,按照這個價錢就可以隨便揀了,不管是四分之三的貂皮外套,還是海獺皮外套,而且款式也是最時髦的。」「這有可能,這有可能。不過,決不是這樣的外套,」魯賓斯坦先生一口咬定重複說。「請您再看一眼。看看這衣領。您剛才是說那兒能找到這樣的外套嗎?您要是能找到,我自己先把那件上衣替您買下來,再轉手以一百塊美元賣給您就得了。老實說,我們這件外套,完全是特製的。是趕當令時節到來以前,就在夏天,專門仿照紐約一家店裡最漂亮的外套精心製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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