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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克萊德開始洩氣了,而且馬上形之於色。試想一下:這兒的幾個姑娘裡頭,她原是最吸引他的一個,現在她卻易如反掌地把他,連同他的美夢和心願一塊都給拋棄了,只是因為他不會跳舞。這一切都得怪他那該死的家庭教育。他覺得自己泄了氣、受了騙。連跳舞都不會,在她們眼裡豈不是大傻瓜嗎。路易斯·拉特勒也露出一點兒困惑、冷漠的神色。不過,格裡達·米勒——雖然她要博得克萊德青睞還比不上霍丹斯,可她卻給他解了圍,說:「哦,那跳舞——可並不難學嘛。只要你高興,飯後我教你幾分鐘就會了。你只要記住幾個步法就得了。

  那時候你要是高興,就不妨跟我們一塊去。」

  克萊德聽後很高興,連忙道謝,說——他已下了決心,今後一有機會,就要學會它,不論是在這裡還是在別處。他撫心自問,為什麼不早點進跳舞學校呢?不過,他心中最痛苦的是,在他已表白過自己喜歡霍丹斯之後她還表現出那種看似冷淡的神態。也許就是因為剛才提到的、跟她一塊去跳舞的那個伯特·格特勒,才使他不可能引起霍丹斯的興趣吧。這等事他總是這麼不走運。唉!

  不過,晚飯剛吃完,大家還在聊天的時候,首先打開唱機,放上舞曲唱片,把手伸過來向他邀舞的,正是霍丹斯:她決心不讓她的對手占上風。其實,她對克萊德並不特別感興趣或是著了迷,至少不象格裡達那樣為了他禁不住心慌。不過,要是她的女朋友打算利用這樣方式把他征服,難道說她還不該先下手為強?克萊德卻誤解了霍丹斯態度上這一變化原因,以為她比他想像中還要喜歡他,正在這當兒,她便拉住了他的手,心想此人簡直太扭扭捏捏了。儘管這樣,她還是叫他右手摟在她腰裡,左手在她肩膀上方握住她的右手,要他注意她的腳和自己的腳,並且開始示範,做了幾個跳舞的基本動作。殊不知他一時太性急,心中也太感激了——幾乎緊張到了令人可笑的程度——使霍丹斯很不喜歡,覺得此人不免有些單純,而且也太稚嫩了。與此同時,他身上畢竟也有他的可愛之處,使她樂於助他一臂之力。不一會兒,他已經能相當輕快自如地跟她跳舞了——後來他又跟格裡達和路易斯跳了一會兒,不過心裡總巴不得跟霍丹斯跳。最後,一致公認他的舞步已經相當熟練,只要他願意去,就可以跟她們一塊跳舞去了。

  克萊德一想到只要同霍丹斯接近,還能再跟她跳舞,心中就來了很大勁兒,所以,不管這時已有三個年輕人(其中包括那個伯特·格特勒在內)來陪她們一塊去,而且克萊德跟拉特勒事先還約定一起去看戲,可他仍然情不自禁,表示要跟大夥兒一塊去——既然這樣,拉特勒最後只好同意取消看戲的打算了。不一會兒,他們就出發了。這時,霍丹斯是由伯特·格特勒陪著的,克萊德因為不能同她在一起走,心裡很惱火,因而也就憎恨他的這個情敵。幸好路易斯和格裡達對他相當親切,使他心裡稍微舒暢一些,於是,他就竭力向她們倆獻殷勤。拉特勒發覺他特別喜歡霍丹斯,就抓住單獨跟他在一塊的時機,對他說:「最好別死追霍丹斯·布裡格斯。依我看,她只不過是賣弄風騷罷了。她隨便支使了格特勒這一夥人。也許她只不過逗逗你,你休想從她那兒得到些什麼。」

  可是這種出於至誠的善意規勸,並沒有使克萊德頭腦清醒一些。不論是見到她也好,還是由於她那微笑的盅惑,她那一舉手,一投足,充滿青春的魔力和活力,竟使他完全神魂顛倒了。若是她再給他一笑,一瞥,一握手,無論要他獻出什麼或者做些什麼,他都甘之如飴。殊不知他眼前結識的這位姑娘,對自己奮進目標,不會比一隻飛蛾知道得更多;只不過到了她認為既方便、而又有利的時機,她便去利用一下同她自己年齡相仿或則稍大一些的男孩子,以達到尋歡作樂,或則獲取一些她所心愛的衣服這一目的罷了。

  這次聚會不外乎是年輕人追求愛侶時期常見的一次熱情迸發罷了。吉蒂·基恩的家,只不過是在一條寒傖的街上一所小房子,街的兩旁都是十二月裡光禿禿的樹木。不過,在克萊德看來,因為有一張漂亮的臉蛋兒,已使他熱戀不已,這裡仿佛充滿了羅曼蒂克的色彩、氛圍和歡樂。而且,他在這裡見到的少男少女——拉特勒、赫格倫和霍丹斯這一類型的少男少女——畢竟真正體現出了充沛精力、瀟灑自如與熱心大膽的素質,他只要能具備這些素質,即使要他把心掏出來,他也樂意。說來也怪得很,他雖然有點神經緊張,可是交上了這些新朋友,他很快就成為這裡歡樂人群中的一員了。

  這一次,他覺得是個機會,不妨開開眼,看看這一類型少男少女究竟怎樣尋歡作樂,這種場面他過去可沒有見過,這究竟算是幸運還是不幸,那隨你怎麼說就得了。比方說,有一種色情舞蹈,路易斯、霍丹斯和格裡達都跳得如癡似醉,簡直是滿不在乎,一點兒也不害臊。與此同時,這些年輕人中有許多人後褲袋裡,都帶著一小扁瓶威士忌,不僅是他們自己喝,還給別人喝——管他是少男還是少女。

  因為有了酒助興,一下子鬧得更歡了,他們之間就更加親熱了,調情取樂也更加大膽了——霍丹斯、路易斯和格裡達全都參加。有時候他們也發生爭吵。克萊德看見這一個或是那一個小夥子在門背後摟抱一個姑娘,或是躲進一個僻靜角落裡,坐在椅子上,把一個姑娘緊緊抱在自己懷裡,或是同她一起躺在沙發裡,低聲輕語,說一些無疑讓她高興聽的話:凡此種種,在這裡看來都是司空見慣的事。固然他始終沒有發現霍丹斯也有這樣的事——可他還是看到:她毫不遲疑地在好幾個年輕小夥子的懷裡偎坐過,或是到門背後同幾個為了她而爭風吃醋的人說悄悄話。有時候,這不免讓他洩氣而又惱火,覺得自己再也不能同她交往了——她這個人太卑劣,太庸俗,太輕率了。

  人家多次請他喝酒,他也都喝了——為的是表示自己善於交際酬酢,並不比別人差——後來他一反常態,壯起膽來,居然以半似規勸、半似譴責的口吻,說到了霍丹斯那種過於放肆的行為。

  「原來如此,你真會賣俏呀。不管戲弄誰,你都滿不在乎,是吧?」這是半夜一點過後,他正在跟她跳舞時說的。一個名叫威爾肯斯的小夥子,正在一架音色不正的鋼琴上彈著曲子伴舞。她露出親切而又賣俏的神態,打算教給他一種新舞步,隨後卻給他擠了一個愉快而又富於肉感的眼色。

  「賣俏嗎?你說說什麼意思?我可不明白。」

  「哦,你還不明白?」克萊德回答說,有點兒火了,不過還是竭力裝著假笑,掩飾自己真實的心情。「我聽人說起過你。你把他們都戲弄了。」

  「哦,我怎麼啦?」她相當生氣地搶白說。「嘿,我好象還沒有把你怎麼戲弄,是不是?」

  「得了吧,別生氣,」他半似規勸、半似譴責地說,也許擔心自己把話說得太過頭,很可能完全失去了她。「可我並沒有什麼別的意思。你也不否認,你讓這麼多小夥子跟你調情吧。反正他們好象都很喜歡你哩。」

  「哦,當然羅,他們都喜歡我。可是,這叫我怎麼辦?」「得了,我這就告訴你吧,」他突然心裡一激動,就帶點吹噓味道,不假思索地衝口而說。「我在你身上花錢,可以比他們哪一個還要多。我有的是錢。」剛才他還想到自己口袋裡安安穩穩擱著五十塊美鈔。

  「哦,我可不知道,」她不以為然地說。她對所謂錢財之事非常關心;與此同時,使她得意洋洋的,就是說,她有能耐,准叫小夥子差不多個個都象烈火上身似的。其實,霍丹斯並不是太聰明,而且輕浮得很,自以為富於魅力,見了鏡子,禁不住左顧右盼,欣賞自己的眼眸、秀髮、脖子、雙手和身姿,還要練一練她那特別誘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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