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美國悲劇 | 上頁 下頁 |
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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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客人要紙和筆,該上哪兒找去?」他趕緊懇求赫格倫指點一下,仿佛臨終前的人在苦苦哀求似的。 「我跟你說,就在管鑰匙的帳房那裡。他就在靠左邊那兒。他會給你的。要冰水,就上剛才我們站隊集合的過道去——在拿〔那〕一頭,你懂嗎——你會看到有個小門。那個傢伙會給你冰水,可你下一回就得給他十個美分,要不然,他就要冒火了。」 「丁零零!」領班的鈴聲又響了。第六個侍應生一言不語地前去聽候吩咐了。 「現在還得要記住,」赫格倫因為下一個就要輪到他自己了,這才最後一次地提醒克萊德,「假如大〔他〕們要喝什麼,你就上餐廳那邊的酒吧間去取。千萬要把酒名老〔鬧〕清楚,要不然大〔他〕們就要惱火了。今兒晚上你要是引領客人到房間去,就得把窗簾拉下來,把燈一一擰開。你要是上餐廳給客人取什麼東事〔西〕,先得問一下那邊的領班——小費嘛全歸你,你懂嗎。」 「上來一個!」赫格倫霍地一躍而起,走了。 這下子克萊德便成了頭一號。那四號已經又挨在他身邊坐下了——目光尖銳地在東張西望著,看哪兒需要人。「上來一個!」這是巴恩斯先生的喊叫聲。克萊德馬上站了起來,走到他跟前,真是謝天謝地,這當兒幸虧沒有客人拎著手提包進來,不過,他又很擔心叫他去做也許是他不懂的,或是他不能很快就完成的差使。 「去看看八八二號房間要些什麼。」克萊德沖那兩部電梯中標明「職工專用」的一部直奔了過去。他心裡捉摸是應該乘這一部吧,因為剛才他就是搭這部電梯上十二層樓的。可是,從旅客的快速電梯裡走出來的另一個侍應生卻提醒他,說他走錯了。 「上客房去嗎?」他說。「就搭客人的電梯。那兩部是給職工或是攜帶行李的人搭乘的。」 克萊德連忙改正自己的錯誤,趕過去說:「八樓。」電梯裡沒有其他的人,開電梯的黑人馬上招呼他說: 「你是新來的,是不是?以淺〔前〕我可沒見過你。」 「是的,我才進店哩,」克萊德回答說。 「嘿,你准不會膩味這個店唄,」那個年輕小夥子和顏悅色地說。「我說,誰都不會膩味這個大酒店。你是說上八樓吧?」他停了一下,克萊德就走出了電梯。這時他心裡太緊張了,顧不上問清楚該往哪一邊走,就連忙去看房間號碼,尋摸了一會兒,才斷定自己走錯過道了。他腳下是柔軟的棕色地毯,兩旁是柔和的奶油色牆壁,嵌在天花板裡的則是雪白的滴溜滾圓電燈——這一切,在他看來,都是達到了至臻至美境界,顯示了那麼一種高貴的社會地位,幾乎令人難以置信——與他從前見過的相比,真有十萬八千里遠哩。 最後,他找到了八八二號,戰戰兢兢地敲敲門,隔了一會兒才有一個人從半掩著門裡招呼他,此人身穿一套藍白條子內衣,露出矮胖粗壯的半邊身子,以及連在一起的半個圓圓的、紅光滿面的腦袋,還有一隻梢上略帶魚尾細紋的眼睛。「這是一張一塊頭美鈔,小夥計,」好象是那只眼睛在說話——接著便伸出來一隻手,手裡拿著一張一塊頭美鈔。那是——一隻紅盈盈、胖乎乎的手。「你上服飾店去,給我買一副吊襪帶——波士頓吊襪帶——真絲的——快一點回來。」「是,先生,」克萊德回答說,一手把錢接住。門關上了,克萊德急衝衝沿著過道直奔電梯而去,心裡暗自納悶這服飾店是個什麼樣兒的。雖說他已有那麼大的年紀——十七歲了——這樣一個店名,對於他卻是陌生得很。從前他甚至連聽都沒有聽說過,或者至少是沒有注意過這個店名。要是此人說「男子服裝用品商店」,那他一聽就懂了,可現在此人關照他到男子服飾店去,他真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他額頭上沁出一些冷汗,兩個膝蓋也在瑟瑟發抖。見鬼!如今怎麼辦呢?他能不能問問別人,哪怕是問問赫格倫,不要顯得好象…… 他摁了一下電梯按紐。電梯開始下來了。服飾店。服飾店。突然,他眉頭一皺,靈機一動。假定說他不知道服飾店是怎麼回事,那又有什麼了不起?反正此人要的是一副波士頓真絲吊襪帶。上哪兒去尋摸波士頓真絲吊襪帶呢——當然羅,到百貨店去,那裡是銷售男子用品的地方。那還用說嘛。准是男子服裝用品商店。他一溜小跑,奔出去尋摸這麼一家商鋪。下去的時候,他看見開電梯的另一個和顏悅色的黑人,就開口問道:「你可知道本店附近哪兒有男子服裝用品商店?」「本大樓裡就有一家,領班,正好在南大廳外面,」那個黑人回答說。克萊德至此才松了一口氣,便急急忙忙趕到了那裡。不過,他身穿的這套緊身制服,頭戴那頂很怪的帽子,自己覺得總有一點兒希奇百怪的樣兒。他仿佛老是在擔心他那頂圓圓的、緊扣腦勺的小帽,說不定會掉下來。他不時偷偷地使勁兒把它往下扣一扣,急急乎奔進一家門口燈光通明的服飾店,大聲嚷嚷:「我要一副波士頓真絲吊襪帶。」 「得了,小夥子,這就是唄,」一個油嘴滑舌的矮個兒掌櫃說。此人腦門光禿,臉色紅潤,戴著一副金邊眼鏡。「是替酒店裡客人買的,是嗎?得了,就算它七十五個美分吧,這兒十個美分是給你的,」此人一邊這麼說,一邊包紮,把那一塊頭美鈔扔進錢櫃裡。「我對你們這些侍應生,一向是特別優待的,因為我知道你們下回還會來作成我的生意。」 克萊德手裡拿著那十個美分和紙包,真不知道該怎麼個想法哩。那副吊襪帶的價錢想必是七十五個美分——此人就是這麼說的。因此,只要把二十五個美分找頭交還那位客人就得了。那末,這十個美分就歸他自己了。再說,也許——此人真的還會另外再賞給他一點小費呢。 他急忙忙趕回酒店,直奔電梯而去。一個絃樂隊正在演奏一支曲子,悅耳的樂聲在大廳裡蕩漾著。他看見那裡人們有的走過來,有的走過去——他們穿著那麼精美講究,神態那麼從容自在,跟大街上或是別處的人群簡直大異其趣。 電梯門開了。好幾位客人走了進去。隨後進去的,是克萊德跟另一個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的侍應生。到了六樓,那個侍應生走了出來。克萊德和一位老太太是在八樓才走出了電梯。他急急忙忙趕到他那位客人的房門口,輕輕地敲了兩下。此人把門打開,身上比剛才穿得多少齊整一些。這時,他穿上了長褲,正在刮臉。 「回來了,嗯?」他大聲說道。 「是的,先生,」克萊德一面回答說,一面把紙包和找頭交給他,「那掌櫃的說是七十五個美分。」 「他簡直是個強盜。不過,得了吧,找頭你照例拿著,」客人一面回答說,一面把那二十五個美分給了他,順手把門關上了。克萊德佇立在那裡,刹那間簡直給愣住了。「三十五個美分,」——他暗自尋思道——「三十五個美分呀。」只不過短短的跑了這麼一趟。難道說這裡的事兒,真的樣樣都是這個樣嗎?真的,不會這樣的。這是不可能的——決不會老是這個樣。 隨後,他的兩隻腳踩著地毯上鬆軟的柔毛,他的那只手正把錢緊緊地攥在口袋裡,他真的恨不得長嘯尖叫,或者放聲大笑。真有意思,三十五個美分——僅僅幹了這麼一丁點兒小事。這個人給了他二十五個美分,那個人也給了十個美分,而他壓根兒也沒有做多少事啊。 他一到了底層,急衝衝走出了電梯——樂隊的曲子又把他給迷住了,那衣香鬢影的人群,也使他飄飄然了——他穿過那些令人驚異的人群,又回到了他剛才離開的長條凳那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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