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鄉村醫生 | 上頁 下頁
三十一


  「神甫先生,」熱奈斯塔打斷了讓維埃先生的話說,「我很想知道,您為什麼阻止這些可憐的人在星期日跳舞取樂。」

  「上尉先生,」神甫回答說,「我們對跳舞本身並無仇恨;我們禁止它,是因為跳舞是擾亂鄉村的寧靜、毒化民風的一種不道德的根源。淨化家庭觀念,維護家庭關係的聖潔,還不是為了連根剷除邪惡?」

  「據我所知,」托訥萊先生說,「每個區總發生一些擾亂秩序的事;但在我們區,這類事越來越少了。倘若有些農民在耕作時竟敢侵蝕鄰家一壟土地,或在需要柳條的時候砍別人家的柳樹,那麼比起城裡人的罪孽來這些不過是一些小的過失。所以我認為這條山谷的農民還是很信教的。」

  「噢!信教麼,」神甫微微一笑,說道,「在這兒不用擔心出現宗教狂熱。」

  「不過,神甫先生,」康邦又說,「要是鎮上的人每天早上都去望彌撒,要是他們每週都向您懺悔,那麼土地就難以耕種,而這裡就算有三位神甫,也管不了那麼些事呀。」

  「先生,」神甫接著說,「幹活本身就是祈禱。信教就包含著對於維持社會生命的教義的認識。」

  「那麼您將愛國主義派什麼用呢?」熱奈斯塔問。

  「愛國主義,」神甫神色莊重地說,「只能喚起短暫的感情,宗教才能使這種感情持之以恆。愛國主義只是暫時忘卻個人利益,基督教義才是一個反對人類腐化墮落傾向的完整體系。」

  「可是,先生,在大革命①年代的歷次戰爭中,愛國主義……」

  「不錯,」貝納西打斷了熱奈斯塔的話,說道,「大革命期間,我們確實造就了一批優秀的愛國志士;可是二十年後的一八一四年,我們的愛國主義已經壽終正寢了;而法蘭西和整個歐洲卻在宗教思想的驅使下,一百年內十二次撲向了亞洲②。」

  ①指一七八九年開始的法國大革命。

  ②指十字軍東征,實際上在一〇九六至一二七〇近兩個世紀內有過八次。

  「也許,」治安法官說,「推遲償付導致一個民族向另一個民族作戰的物質利益是比較容易的;但為了支持某種信條而發動的戰爭,其目的永遠是不明確的,因而必然永無休止之日。」

  「怎麼,先生,您不吃魚呀,」雅柯特在尼科爾的幫助下撤去了菜盤。

  廚娘按照她的習慣,一道一道地上菜,這種習慣有其不妥之處,那就是促使老饕們放開肚子大嚼,使節食者嘗過頭幾道菜便已經飽了,從而勢必放棄後上的佳餚。

  「喔!先生們,」神甫對治安法官說,「您怎麼可以說宗教戰爭沒有明確的目標呢?從前,宗教在世俗社會是一條強有力的紐帶,任何物質利益都離不開宗教問題。所以每個士兵都知道他在為什麼而戰……」

  「如果人們是為了宗教而不停地廝殺,」熱奈斯塔說,「那准是上帝建造的這座大廈有不少缺陷。一個神聖的制度不該以其具有的真理的特性打動凡人嗎?」

  餐桌上的人全都看著神甫。

  「諸位,」讓維埃先生說,「宗教能讓人感到其存在,但沒有明確的定義。我們很難評判上帝的手段和目的。」

  「那麼,根據您的說法,我們就該完全相信您對宗教的頂禮膜拜囉,」熱奈斯塔帶著從未想到過上帝的軍人的憨厚說。

  「先生,」神甫一本正經地回答,「天主教比任何其他宗教都善於消除人間的憂慮;即使不如此,我倒想請教您:您相信它的真理會擔什麼風險?」

  「沒什麼大風險,」熱奈斯塔說。

  「那麼,如果您不信,您會擔怎樣的風險呢?不過,先生,讓我們來談談與您關係最大的塵世利益吧。請看,上帝通過教皇之手,多麼有力地干預人間的事務。由於離開了基督教指定的道路,人們蒙受了巨大的損失。儘管很少有人想到閱讀教會的歷史,儘管人們根據某些故意在民間散佈的錯誤觀點來判斷它,天主教會仍然提供了如今人們力求建立的政府的完美典範。我們的選舉原則長期以來使它成為一股強大的政治力量。過去,沒有一個宗教社團不是建立在自由和平等的基礎之上的。它們採取一切手段,為這一事業通力合作。那時,院長、神甫、主教、修會會長,直至教皇,都是認真地按照教會的需要遴選出來的,他們表達了教會的思想;因此,人們應當對他們絕對盲從。且不談教會的思想給社會帶來了多大益處——正是這種思想造就了現代國家,並為那麼多詩歌、教堂、雕塑、繪畫和音樂作品的創作提供了靈感——我只想提醒您注意,你們那種世俗的選舉、陪審團和兩院制,都植根於各省的主教會議和大公會議,植根于主教團和紅衣主教團;撇開這點不說,在我看來,與天主教的崇高和神聖的一統思想相比,現今有關文明的種種哲學觀念便黯然失色,因為這種一統思想乃是世界大同的寫照,並且已為體現在教義之中的聖言和聖行所實現。不管人們設想出多麼完善的新的政治制度,想重現天主教會扶植人類智慧的那些年代所開創的奇跡,是十分困難的。」

  「那又為什麼?」熱奈斯塔問。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