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鄉村醫生 | 上頁 下頁 |
二十四 |
|
轉眼間,軍官便奔出百步之外,消失在滾滾塵埃之中。可是,軍官的馬儘管跑得很快,他卻始終聽見醫生就在他的左右,貝納西對他的坐騎說了一句話,便趕到了騎兵少校的前面。直到抵達了磚瓦廠,醫生從容地在一排籬笆的柱子上拴馬的時候,騎兵少校才趕上他。 熱奈斯塔瞅著那匹既不出汗也不喘息的馬大聲說:「您著了魔啦!您騎的是一匹什麼馬呀?」 「哈!」醫生笑著回答說,「您以為它是劣馬呀。現在我沒有時間跟您講這匹駿馬的故事。您現在只需知道盧斯當是一匹地道的阿特拉斯山區產的柏柏爾馬。柏柏爾馬同阿拉伯馬一樣頂用。我這匹馬就是飛奔上山也不會汗濕皮毛,它還能沿著懸崖穩步疾走。而且這是一份應得的禮品。我在通往薩瓦的大路上揀到一位奄奄一息的年輕女子,救了她的命。她父親是歐洲的巨富之一,以為送我這件禮物便償還了救她女兒一命的恩情。我要是告訴您我是怎樣替這年輕姑娘治好病的,您一定會以為我是個江湖騙子。哎!哎!我聽見小路上有馬鈴聲和小車聲。瞧瞧,說不定就是維尼奧本人,您好好注意一下這個人。」 不久,軍官便遠遠看到四匹鞍轡齊備的高頭大馬,象布裡地區的殷實農家所擁有的那種馬一樣。馬身上裝飾著絨球、銅鈴和皮件,富麗而整潔。在漆成藍色的寬敞的大馬車上,坐著一位胖小夥子。他兩頰豐滿,皮膚被太陽曬得發黑,嘴上吹著口哨,手中好似持槍一樣持著鞭子。 「不是他,只是趕車的。」貝納西說,「主人事業上順利了,樣樣事情上都反映得出來,甚至也反映在這位車把式的裝束上!您稍微欣賞一下吧。這不正是商業才能的標誌嗎?這在窮鄉僻壤是相當罕見的。」 「對,對,這一切都顯得十分般配,」熱奈斯堪接口道。 「維尼奧有兩輛這樣的大車。此外他還有一匹出去辦事用的小矮馬,因為現在他的買賣做得很遠。可是四年前他一無所有。我說錯了,他有債務呢。我們進去吧。」 「小夥子,」貝納西對車把式說,「維尼奧太太大概在家吧?」 「先生,她在花園裡,我剛才透過籬笆看見她在裡面呐。我去告訴她您來了。」 熱奈斯塔跟在貝納西後面,由他領著在一塊圍著綠籬的大場地上轉了一圈。一個角落裡堆著製造瓦片和方磚所必需的白泥和粘土。另一邊堆著燒磚窯用的一捆捆歐石南和木柴。再遠一點,在一塊圍著柵欄的場地上,幾個工人正把白石子敲碎,或者在和燒磚用的土。入口的對面,大榆樹底下,是做瓦筒和方瓦板的作坊。這綠蔭下的大場子與烘乾房的敞篷相連。烘乾房的旁邊是磚窯,遠遠可以看見幽深的窯膛、長長的磚鏟和通往窯膛的低凹的黑路。一幢當住宅用的房子與這些建築物平行。這幢房子外貌相當寒磣,且與車庫、馬廄、牛欄、穀倉相連。家禽和豬玀在房前的大空場上悠然漫步。這些不同的附屬建築物,收拾得乾乾淨淨,修繕得整整齊齊,說明主人辦事精心周到。 「維尼奧以前那個廠主,」貝納西說,「是個倒黴鬼,是個只愛喝酒的懶漢。他原是個工人,會燒磚,能支付生產費用,僅此而已。再說,他既沒有積極性,也沒有做買賣的才幹。要是人家不來買他的商品,他的商品就一直在原地放著,被損壞,被糟蹋掉。因此他很可能餓死。他老婆長期受他虐待,幾乎變成了一個傻子,在貧困中苟活著。這懶惰,這不可救藥的愚昧,使我心裡非常難過;這磚廠的外貌看了叫人極不舒服,以致我一度避免打這裡走過。幸好這懶漢和他的妻子都老了。一天,這個燒磚瓦的突然風癱了,我立即把他送進了格勒諾布爾的養老院。磚瓦廠的東家二話未說,同意按現狀將廠子收回,而我則尋找新的承包人,這些人將能參加我打算在本區所有企業進行的改革。格拉維埃太太貼身女僕的丈夫,當時正給一個陶器廠老闆做陶器,他是個掙錢很少、養不起家小的窮工人;他聽從了我的意見。這人相當有魄力,雖然不名分文,還是大膽承租了我們的磚瓦廠。他在磚瓦廠安家落戶,教他妻子、老岳母和他自己的老母做磚瓦,給他當工人。說實話,我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白手起家的。維尼奧很可能向人借了木柴來燒窯,還可能夜間去一筐一筐地背原料,白天做坯。總之他悄悄地使出了好象用不完的精力。而兩個衣衫襤褸的老母親象黑奴一樣地幹活。維尼奧就是這樣燒出了幾爐磚瓦,用一家人的血汗換來了餬口的麵包,度過了第一年。他終於站住了腳。他的勇氣,他的耐心,他的品德,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他出了名。他是個不知疲倦的人,一早跑到格勒諾布爾,在那裡賣掉磚瓦,正午前後趕回家,夜裡再趕進城。他好象有分身術似的,到處忙個不停。到第一年的歲末,他雇了兩個小孩做幫手。看到這些,我借給他一筆錢。先生,這家人的運氣一年好似一年。從第二年開始,兩位老母親就不再做磚,也不再磨石子了。她們種小園子,燒飯做湯,縫縫補補,白天去林子裡打柴,晚上在家紡線。能讀會寫的年輕媳婦負責帳目。維尼奧有一匹小馬,用來跑附近的鄉里,兜攬生意。他又研究了制磚的技術,找到一種生產漂亮的白瓷磚的辦法,並以低於市價的價格出售這些白瓷磚。第三年,他置了一輛大車,兩匹馬。當他裝備他的第一輛大車時,他的妻子幾乎變得高雅起來。他家的一切都同他掙錢多少相適應,但他總保持著整齊清潔,勤儉節約,這是他的生財之道。他終於雇得起六個工人了,而且給的工資不低。他有了一個車把式,並把這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總而言之,經過一點兒一點兒地動腦筋想辦法,增加生產和擴大貿易,他終於富裕起來了。去年,他買下了磚瓦廠。明年他要翻造住房。現在所有這些善良的人都身體健康,穿著整齊。他妻子當初分擔丈夫的憂慮和不安,身體消瘦,臉色蒼白,如今又變得豐滿、豔麗了。兩位老母親心情愉快,忙著操持家務,處理商務中的一些瑣事。勞動生產了金錢,金錢使人安心,同時還給人健康,富足和歡樂。真的,我認為這戶人家生動地體現了我這個區及其年輕商界的發展史。這家磚瓦廠,過去冷冷清清,空空蕩蕩,齷裡齷齪,產量低下,現在則蒸蒸日上,人丁興旺,富足有餘。瞧,這好大一堆木柴,以及所有這些材料,足夠一個季節生產之用了。您知道,燒制磚瓦是個季節性的活兒,一年裡只有六至九月開爐生產。這買賣很有趣,不是嗎?鎮上不論建築什麼,都是用我這位磚瓦匠的磚瓦。他總是幹勁十足,東奔西走,忙個不停,所以本鄉的人給他起了一個綽號,叫他鯨魚嘴。」 貝納西剛說完這一席話,只見一位衣著整齊的年輕婦女打開通向花園的柵欄門,並以一個孕婦所能有的速度向他們走來。這位年輕婦女頭戴一頂漂亮的便帽,腳穿一雙白襪,身著一件玫瑰紅的連衫裙,外系一條絲圍裙;這身衣著打扮有點使人想起她當年給人當侍女的身分。兩位騎士連忙迎上前去。維尼奧太太確實是個漂亮女子,胖敦敦的,面孔曬黑了,但身上的皮膚一定是白皙的。她額頭上雖然留下了昔日辛勞的痕跡,添了幾條皺紋,但她一臉福相,討人喜歡。 「貝納西先位,」她看見醫生停住了腳步,便以嬌滴滴的聲音說道,「請賞光到家裡來歇一會兒吧。」 「好極了。」醫生回答。「上尉,請。」 「先生們一定很熱吧。願意喝點牛奶還是葡萄酒?貝納西先生,請嘗一嘗我丈夫為我坐月子弄來的葡萄酒吧,看看這酒好不好。」 「你可是嫁了個好丈夫啊。」 「是呀,先生,」她轉過身泰然地說,「該是我前世修來的吧。」 「我們什麼也不想喝,維尼奧太太。我只是來看看你有沒有什麼不舒服。」 「沒有什麼,」她說。「您看,我正在花園裡忙著鋤地呢,想種點兒東西。」 這時,兩位母親走來和醫生見面,車把式站在院子當中沒有動,他站的方向正好可以看見醫生。 「來,請把你的手伸過來。」貝納西對維尼奧太太說。 他聚精會神,一聲不響地給這位少婦仔細地把脈。三位婦女趁醫生診脈之際,以鄉下人那種毫不掩飾的天真和好奇,審視騎兵少校。 「好極了。」醫生高興地大聲說。 「她很快就要生了嗎?」兩位母親大聲問道。 「大概就在這個星期之內。」停了一下,他問道:「維尼奧先生不在家嗎?」 「不在,先生。」少婦回答,「他趕著做他的買賣,以便在我坐月子的時候能留在家裡,這寶貝丈夫!」 「好吧,孩子們,希望你們興旺發達!希望你們繼續發財,不斷添丁。」 熱奈斯塔看到這座幾乎荒廢的房子內部收拾得十分乾淨,驚羨不已。貝納西看到軍官的驚訝神情,便對他說:「只有維尼奧太太才會把這個家收拾得這樣乾淨!我要讓鎮上的人到這兒來學習學習。」 磚瓦匠的妻子羞紅了臉,轉過頭去。可是兩位做母親的聽到醫生的誇獎,把心頭的喜悅全都表露在臉上。三位婦女把醫生一直送到拴馬的地方。 「哎,」貝納西對兩位老人說,「你們都很高興吧!你們都想做祖母、外婆,是不是?」 「啊!甭提啦!」少婦說,「他們都快讓我急死啦。我這兩位母親希望我生個男孩,我丈夫希望我生個小女孩,我看,我很難使他們每個人都滿意。」 「那麼你自己呢,想要個男的還是女的?」貝納西笑著問。 「我呀,先生,我只要個孩子。」 「您瞧,她已經是母親了。」醫生拿起韁繩拉住馬,對軍官說。 「再見了,貝納西先生。」少婦說,「我丈夫知道您來過這裡,而他不在,一定會感到很懊惱的。」 「他沒有忘記要給我送一千張瓦到美人倉去吧?」 「他即使把區裡的所有定貨都丟開不顧,也要先給您送去的,這您完全知道。喏,他心裡最過意不去的,就是收您的錢。我跟他說您的錢吉利,會給人帶來幸福。這是真的。」 「再見啦。」貝納西說。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