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鄉村醫生 | 上頁 下頁 |
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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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看見了吧,」貝納西說,「死亡在這裡被當做意料之中的意外事件,它不影響家庭的正常生活,家裡人甚至不戴孝。不論是出於貧窮還是出於節約,村裡無人肯為戴孝破費。服喪在鄉下是不存在的。先生,服喪既不是習俗,也不是法律,它比這要好得多,服喪是一種與所有法律都有關係的制度,遵守這些法律有賴於同一個原則,那就是道德。唉,無論是我還是讓維埃先生,我們儘管做了許多努力,也未能使我們的農民明白,為維護社會秩序,在公眾面前做出榜樣是多麼重要。這些善良的人剛剛獲得解放,還不能理解把他們同這些具有普遍性的思想聯繫在一起的新的人際關係。他們現在只懂得產生秩序和物質福利的見解。今後,如果有人繼續我的事業,他們會懂得那些用來維護公共權益的原則的。確實,光做誠實人是不夠的,還要明確顯示出來才行。社會不僅僅靠道德思想來維持生存;為了生存下去,社會還需要與這些道德思想一致的行動。在大部分村鎮裡,一百戶失去戶主的人家之中,只有少數幾個情感豐富的人會長期懷念死去的戶主,而所有其他人都會在當年把他忘得一乾二淨。這種忘卻難道不是大患嗎?宗教是人民的靈魂。宗教表達人民的感情,並使人民的感情有所寄託,使之得以昇華。可是,如果沒有一個明顯受人崇敬的上帝,宗教就不會存在,人間的法律因此也就沒有任何力量。如果說,道德心只有上帝才有,那麼,肉體就應當受社會法律的支配。然而,如果就這樣取消虔誠痛苦的表示,如果不向尚無思想的兒童和所有需要榜樣的成人強調,以公開順從上帝意志的方式服從法律是必要的,那豈不是成了無神論的肇端?上帝既懲罰人又撫慰人,既可賜福於塵世又可剝奪塵世的幸福。我承認,我經歷了玩世不恭、懷疑宗教的時期之後,在這裡懂得了宗教儀式的價值,家族盛典的價值,家庭習俗和節日的重要。家庭永遠是人類社會的基礎。權力和法律的作用始於家庭,人們至少應在家庭裡學會服從。家庭精神和父權,從其全部後果來看,在我國新的立法制度裡,還是兩項尚未得到充分闡述的原則。然而,家庭,市鎮和行省,這就是我們的整個國家,所以這三大行政劃分應當是法律的基礎。依我看來,夫婦結婚,子女出生,父兄辭世,排場再大也不為過。天主教之所以有力量,之所以深深紮根於民俗之中,正在於它在生活中的莊重場合所表現出來的煊赫。當神甫主持祭禮並能把祭禮和崇高的基督教道德協調一致的時候,天主教使生活中的莊重場合具有質樸感人、富麗堂皇的排場。以前,我把天主教看做一大堆被人巧妙利用的偏見和迷信,智力的文明會對這些偏見和迷信做出公正的評價。我在這裡承認了宗教在政治上的必要和在道德上的用途;我在這裡通過宗教這個詞本身的意義懂得了宗教的威力。宗教的意思即「聯繫」,當然也是崇拜,換句話說,表達出來的宗教信仰,是唯一能夠把各種社會聯繫在一起並賦予它們一種持久形式的力量。總之,我在這裡聞到了宗教抹在生活創傷上的香膏;我無須深究便感到宗教同南方民族的熱情風尚結合得非常之好。 「請走這條上坡路,」醫生打斷自己的話頭,說,「我們要到山岡上去。從那兒我們可以俯瞰兩條山谷,您將飽覽美麗的景色。站在離地中海海面大約三千尺的高處,我們將看到薩瓦省和多菲內省,裡昂地區的群山和羅訥河。我們將到另一個鄉鎮,一個山區鄉鎮去,在格拉維埃先生的一個農場裡,您將看到我跟您提到過的景象,那種實現了我有關人生大事的主張的合情合理的排場。在那個鄉鎮裡,人們以誠惶誠恐的態度服喪。窮苦人為了買黑色的喪服而向人募捐。在這種情況下,誰都肯幫助他們。一個寡婦很少有日子不流著眼淚談起她的亡夫,而且她對亡夫懷有的感情十年之後仍同初寡時一樣深切。那裡仍流行著古風:父親權力無邊,父言至高無上。他獨自坐在餐桌上首用餐,妻子和兒女伺候著他。身邊的人同他說話時都用某些敬語,在他面前每個人都摘了帽子,肅立一旁。這樣教養出來的男子漢都本能地感到自己的尊嚴。依我看,這種習俗是一種高尚的教育。所以這個鄉鎮裡的男子一般都正直,儉省,勤勞。作為一家之主的父親到了不能勞動的年齡,都按照習慣把財產平分給孩子,由孩子贍養他。上世紀,有位九十歲的老人,把財產分給他的四個孩子之後,每年輪流到每個孩子家過三個月。當他離開大兒子家到二兒子家去的時候,他的一位朋友問他:『哎,你滿意嗎?』『真叫人滿意,』老人回答說:『他們待我象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先生,當時有位駐防在格勒諾布爾的軍官,名叫沃夫納格①,是個著名的倫理學家,他覺得此話說得極其精彩,便在巴黎的好幾個沙龍裡提到它。一位名叫尚福爾②的作家在巴黎的沙龍裡紀錄了這一妙語。其實在我們這裡經常能聽到比這妙語還要精彩的話,可惜缺少聽得到這些話的史學家。」 ①沃夫納格(1715—1743),法國倫理學家,著有《格言集》。 ②尚福爾(1741—1794),法國作家,倫理學家。 「我在波希米亞和匈牙利見到過摩拉維亞兄弟會的修士和羅拉德教派的教士①,」熱奈斯塔說,「這些基督教徒跟您的山裡人頗為相似。這些善良的人以天使般的耐性忍受著戰爭的痛苦。」 「先生,」醫生回答說,「純樸的風習在各國應當是差不多一樣的。真只有一個形式。說實在的,鄉村生活扼殺了許多思想,但抑惡揚善。因為在一個地方聚居的人越少,罪行、不法行為、邪思惡念也越少。潔淨的空氣大大淨化了風俗習慣。」 慢步登上石子山路的兩位騎士,這時來到了貝納西所說的山岡上。岡子的中央高高地聳立著光禿禿的山峰,山峰上沒有一株草木。峰巔呈灰色,到處是累累裂痕,山高坡陡,無法攀登。這禿峰下面是一片覆蓋在岩石上的沃土,大約有一百阿爾邦左右,高低不平地圍在禿峰的四周。在南邊,從一個巨大的豁口,一眼可看到法國境內的莫列訥山脈,多菲內省,薩瓦省的懸崖峭壁以及遠處裡昂地區的群山②。熱奈斯塔正在欣賞這個沐浴在春暉裡的風景點,突然傳來了陣陣哀號聲。 ①摩拉維亞兄弟會,又稱波希米亞兄弟會,原是十五世紀捷克宗教改革派胡斯派的一支,從一四六〇年起因遭受迫害而避入摩拉維亞境內的富爾內克。波希米亞王國傾覆後,遷入波蘭境內。到十九世紀初,在波希米亞和摩拉維亞的少數城市,以及在法蘭克福仍有此教派的教友存在。一七六九至一七七五年間,德國詩人歌德曾與該派教友過從甚密。羅拉德教派由十四世紀主張改革教會的激進下層教士組成。該教派的創始人華爾德·羅拉德於一三二二年在科隆被宗教法庭判處火刑,該派的大部分教友亦被處死。波希米亞的羅拉德教派是胡斯教派的先驅。 ②巴爾札克在這裡的描述純屬想像。這些地區除多菲內省外,一個在西,一個在北,一個在東北,不可能同時見到。——原編者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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