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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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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寫過舞劇嗎?」斐諾問。 「寫過,例如《四元素》、《文雅的歐洲》。①」 「這是什麼時代,」斐諾說,「堂堂的王公大人竟養一群跳舞的!」 「improper!」畢西沃又說,「伊索爾跳舞不踮腳尖,她腳踩實地,搖擺而不顫抖,肉感不多也不少,恰好合乎一個姑娘的擺動分寸。馬塞爾的話很富於哲理,他說不同身分的人應該有不同的舞蹈:已婚女人不同于年輕姑娘,法官不同于銀行家,軍人不同于侍從;他甚至認為步兵的舞應該不同於騎兵的舞。他從這一點出發,進而分析了整個社會。諸如此類的區別我們聽起來實在玄妙得很。」 「啊!」勃龍代說,「你觸動了一個大瘡疤。假如馬塞爾的話被人理解,法國大革命就不會發生了。」 「戈德弗魯瓦漫遊歐洲時不去仔細觀察國外的舞蹈就好了。」畢西沃說,「他要是沒有這些淵傅而又被視為無聊的舞蹈知識,興許不會愛上那個姑娘的。可是,擁擠在聖拉紮爾街華麗的客廳中的賓客有三百多,偏偏只有他一個人能理解會說話的舞蹈所表達的愛情。賓客們都注意到了伊索爾·德·阿爾德裡熱的舞姿,然而,在這個人人都喊著:『滑吧,別停下來!』②的時代,一個人說:『這姑娘舞跳得棒極了』(這是公證人事務所的一個辦事員);另一個人說:『這姑娘舞跳得真迷人』(這是一位戴頭巾的貴婦人);第三位,一個三十歲的女人說:『小姑娘舞跳得真不壞!』再提一句馬塞爾,我們可以摹仿他的名言說:『四人舞的第二式包含了多少東西!』」 ①《四元素》是一齣舞劇,《文雅的歐洲》是一齣歌舞劇。 ②這原是詩人魯瓦(1683—1764)為一幅題為《溜冰》的版畫寫的四句詩的最後一句,後成為一句成語,意思是人生匆匆,對一切均不必拘泥。 「請你講快一點!」勃龍代說,「你太裝腔作勢了。」 畢西沃朝勃龍代斜睨了一眼,又說:「伊索爾穿一件樸素的白縐絲連衣裙,頭上插了一朵茶花,腰帶上插了一朵茶花,裙子底邊插了一朵茶花,還有一朵茶花……」 「得了,你這是桑丘的三百隻羊了。①」 ①見《堂吉訶德》第一卷第二十章,桑丘向堂吉訶德講山羊過河,一隻又一隻數,惹得堂吉訶德不耐煩起來。 「這就是文學,親愛的!《克拉麗莎》是一部傑作,長達十四卷,然而最蹩腳的雜劇家用一幕戲就可以把它講完。你聽得有趣就行,又何必抱怨?伊索爾的裝束叫人看了甜蜜蜜的。你怕是不喜歡茶花吧?喜歡大麗花?不是?那好,賞你一個栗子,接著!」畢西沃說。他一定扔給勃龍代一個栗子,因為我們聽到了栗子落到盤子上的聲音。 「好吧,是我的不是,請老兄繼續,好不好?」勃龍代說。 「我接著講。」畢西沃說,「拉斯蒂涅和戈德弗魯瓦是莫逆之交,他手指佩帶著葉片完整、潔白如雪的茶花的小姑娘對博德諾說:『把她娶過來豈不美哉?』戈德弗魯瓦湊近他的耳朵回答:『是呵,我也這麼想哩。我在想,與其無時無刻不為幸福擔驚受怕;與其好不容易才傳達一句話,而聽的人卻心不在焉;與其學米蘭和科西嘉的風俗,在意大利劇院張望一位女人的帽子上是插著紅花還是白花,到布洛涅森林去看馬車車沿上是否倚著一隻戴手套的手;與其象僕人偷酒喝那樣躲在門背後偷吃一口點心;與其象郵差一樣為寄信和收信絞盡腦汁;與其從短短的兩行字裡去領略無窮的柔情,今天要念對開五大卷,明天卻只收到兩頁——這太叫人厭煩了;與其尾隨在馬車後,徘徊在樹籬旁,還不如索性放縱盧梭所嚮往的可貴的激情,爽爽快快地愛上伊索爾這樣的姑娘,打定主意,假如兩人情投意合、心心相印,就娶她為妻。總之,要做一個幸福的維特①!』『這傢伙也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大傻瓜。』拉斯蒂涅心想,但是他並不笑。『我要是你,也許會實行禁欲主義,其中樂趣無窮,既新鮮,又特別,而且不破費。你的蒙娜·麗莎②很可愛,但是我必須事先警告你,她象芭蕾舞音樂一樣愚蠢。』拉斯蒂涅講最後一句話的口氣和神情叫博德諾起了疑心,以為朋友有意給他潑冷水,以往當外交官的經驗竟使他懷疑拉斯蒂涅是他的情敵。一個人在事業上的失敗往往會使他終生蒙上陰影。拉斯蒂涅見戈德弗魯瓦這樣盲目地愛上了伊索爾小姐,便走到正在遊藝室裡談話的一個身材高大的姑娘身旁,附在她耳邊說:『瑪爾維娜,你妹妹的網裡剛抓住一條一萬八千法郎收入的大魚,他出身名門,在社會上有一定的地位,品貌也端正。你要留神,如果他們真的相愛,你就要瞭解伊索爾的心事,不論給那人什麼回話都要先由你斟酌。』將近夜裡兩點,僕人進來,走到一位四十歲年紀的婦人身旁:『男爵夫人的車備好了。』夫人的模樣很象阿爾卑斯山的牧羊女,打扮得象歌劇《唐璜》中的澤琳娜③一般風流,伊索爾立在一旁。戈德弗魯瓦於是看見他那位德國民謠中的美人拉著古裡古怪的母親走到前廳,後面跟著瑪爾維娜。他假裝(真是孩子!)去找不知蹲在哪個蜜餞罐子旁邊的喬比,很高興地看到伊索爾和瑪爾維娜用皮大衣把活潑的母親裹起來,然後互相為在巴黎走夜路整理著穿戴。兩姐妹用眼睛的餘光觀察著戈德弗魯瓦,就象老練的貓,明明覷見了耗子,表面上卻裝著並不在意。他又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穿著僕人制服的阿爾薩斯人給三位女主人送來肥大的毛皮鞋,講話、衣著、舉止都很得體,他心中覺得踏實不少。伊索爾和瑪爾維娜差別之大在親姐妹中大概是絕無僅有的。姐姐生得高大、褐發;伊索爾長得小巧、苗條;妹妹線條纖細優美,姐姐體格粗壯結實;伊索爾屬以柔弱無力取勝的女人,連中學生也會見義勇為,加以保護;瑪爾維娜則是《你可曾在巴塞羅那見過?》④中的安達盧西亞女人。伊索爾同姐姐站在一起,好似一幅肖像油畫旁的一張小畫片。『她是富人家的。』戈德弗魯瓦回到舞廳對拉斯蒂涅說。『誰?『那姑娘。』『噢!伊索爾·德·阿爾德裡熱。她確是富人家的。母親守寡,紐沁根過去曾在她丈夫斯特拉斯堡的營業所裡工作。你還想見她?雷斯托夫人後天舉辦舞會,阿爾德裡熱男爵夫人和兩位小姐都要參加,去向雷斯托夫人說幾句恭維話,她就會邀請你的!』在以後的三天裡,戈德弗魯瓦黑洞洞的腦袋瓜裡老是閃現出他的伊索爾、白色的茶花、伊索爾頭部的各種動作。當我們長時間地注視一件特別明亮的物體之後,閉上眼仍然能夠看見它,雖然形象略小,但色彩豔麗、晶瑩流光,在黑暗中熠熠閃亮。」 ①歌德名著《少年維特的煩惱》的主人公。 ②達芬奇的名畫《蒙娜·麗莎》上的人物。 ③莫紮特的歌劇《唐璜》中的一位風流的農村姑娘。 ④法國詩人繆塞(1810—1857)的詩,後由蒙普(1804—1841)譜成歌曲,描寫了一個熱情美貌的安達盧西亞姑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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