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紐沁根銀行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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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衣服!」斐諾說。 「要命,你真是個肥胖的杜卡萊①!(我永遠也不能把他培養成材!)告訴你,不對,裡面裝的是點心、水果、精緻的小瓶馬拉加酒、呂內爾酒、路易十四時代式的小吃,可以叫講究的、訓練有素的胃口,大戶人家後代的胃口得到享受的東西應有盡有。一個刁滑的、精通獸醫術的老僕人又看管馬匹,又看護戈德弗魯瓦,他是故世的博德諾先生留下的,對戈德弗魯瓦懷著根深蒂固的感情。僕人的這種病態感情現在終於給儲蓄所治癒了。一切幸福都建築在數字之上。諸位對巴黎的生活,連同他全部畸形的骨骼都了如指掌,你們當然會想到,戈德弗魯瓦每年需要大約一萬七千法郎的收入,因為他交納十七法郎的稅,而且胡亂花掉一千埃居。好,親愛的朋友們,戈德弗魯瓦成人的那天,哀格勒蒙侯爵向他公佈了監護帳目——我們同子侄就做不到這一點,在總帳上給他記了一萬八千法郎的年金。他父親的巨額財產被共和時期的大貶值敲掉了一筆,到帝政時代又遭到拖欠償還的打擊,全部剩餘就是這些了。高尚的監護人還在被監護人的名下在紐沁根銀行存了積攢的三萬法郎。他以大貴族的寬容和帝國老兵的隨和態度對戈德弗魯瓦說,這筆錢省下來是供他這個年輕人玩樂的。『如果你聽我的,戈德弗魯瓦,』他補充說,『別學許多人的樣子把錢亂花了,玩也要玩得有意義。到都靈的使館當個隨員,然後到那不勒斯,再從那不勒斯到倫敦,有這筆錢,不愁玩樂,又能增長見識。以後,你如果想謀個職業,這一段光陰和這些錢都不算白花。』已故的哀格勒蒙為人比他的名聲要好得多,你我若被後人議論,就不會有這樣的好話。」 ①杜卡萊,見本卷第49頁注①。 「一個二十一歲的青年,剛開始生活就有一萬八千利勿爾的年金,那他算是毀了。」庫蒂爾說。 「除非他一毛不拔,或者出類拔萃。」勃龍代說。 「戈德弗魯瓦訪問了意大利的四大名城,」畢西沃接著說,「遊覽了德國、英國,在聖彼得堡稍事停留,又遊歷了荷蘭。不過,上面講的那三萬法郎同時與他分了手,因為他的日子過得仿佛有三萬法郎年金似的。他隨便走到哪兒都吃上等的雞鴨、肉凍和法國葡萄酒,到處都聽人講法文,結果就等於沒有走出巴黎。他本來也想換一副壞心腸,一副石頭心腸,不再想入非非,學會聽什麼話都不臉紅,學會不著邊際地誇誇其談,學會窺探權勢人物秘密的利害……呸!他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學了四種語言,就是說,表達一個思想要用四種語言去對付。他從國外回來,和好幾個枯燥無味、在國外叫做『好福分』的寡婦分了手,他怯生生的,懵懂無知,心地善良,對誰都信任,有幸被誰請到家裡去,他就不說人家的壞話。他太忠厚了,幹不了外交這一行。總之,他就是我們說的那種老實孩子。」 「一句話,就是那種攥著一萬八千法郎的收入,一見到什麼股票就投資的小娃娃。」庫蒂爾說。 「庫蒂爾這鬼東西慣於提前分紅,這回竟把我故事的結局提前講出來了。剛才講到哪兒啦?講到博德諾回國。他在馬拉凱河濱道住下來。除卻日常生活的開支,在意大利劇院和歌劇院訂的包廂有時一千法郎還難以維持。他和別人打賭,輸了二十五或三十個金路易,他當然要掏腰包,倘贏了,他也胡亂花掉。這種事我們就不會幹,除非我們也有他那股受騙同人家打賭的傻勁。博德諾有一萬八千利勿爾的年金,仍然覺得手頭拮据,感到必須建立今天所謂的流動資金。他的信條是不要挖了自己的牆腳。他去向監護人請教。『我的孩子,』哀格勒蒙對他說,『公債的面值已經與市場價格相等,把你的公債賣掉吧,我和你表姐的公債已經賣掉了。現在我的錢全部存在紐沁根銀行,百分之六的利。你也可以這麼做,還能多得一分利,這一分利就足夠你過舒坦日子了。』過了二三天,我們的戈德弗魯瓦果然過上了舒坦日子,他的收入既與他多餘的支出相平衡,於是物質生活方面的幸福便圓滿了。倘若可以用一道目光詢問全巴黎的青年——因為據說在最後審判時就有一道目光詢問全世界世代受苦的芸芸眾生,無論是國民自衛軍還是野蠻人——問問他們,對於一個二十六歲的青年,幸福是否在於:出門有馬或有一輛單人或雙人馬車;有一個拳頭大小的小廝,象托比、喬比、帕迪一樣臉色紅潤;晚上花十二法郎雇一輛舒適的雙座四輪馬車;衣冠整齊,合乎上午八時、十二時、下午四時及晚間的衣著規範;在每一座使館都被奉為上賓,與不同國度的人萍水相逢,共同採擷短暫的友誼之花;漂亮而不俗氣,有好名聲、好服飾、好儀錶;住一套小巧玲瓏的中二層住房,格局仿佛剛才講的馬拉凱河濱道的房子;能在牡蠣岩飯店招待朋友,不必事先同自己的錢包磋商;在從事諸如此類合情合理的活動時不至於被很好,但是錢呢這句話所阻攔;三匹純種駿馬耳根總能紮上新的粉紅飾帶,自己的帽子總有一個新襯裡。每一個青年,包括你我這樣的上流人士在內,都必然回答說這樣的幸福並不圓滿,情況恰如瑪德萊娜①缺少祭壇。圓滿的幸福必須愛並且被愛,或者愛而不被愛,或者被愛而不愛,或者能夠亂七八糟地愛。現在我們可以來講精神方面的幸福了。一八二三年一月,博德諾在巴黎他喜歡的幾個社交場中已經立定了腳跟,可以賣弄他的口舌,他開始安安逸逸地享受。這時他感到需要一把小傘為自己遮陽,需要一位正經人家的女子來讓他苦苦相思,他不想學一般的年輕人,跑到歌劇院後臺,象籠裡的母雞似地嘰嘰咕咕,嚼著從普雷沃太太店裡花四個蘇買來的玫瑰花的花梗。總之,他決意把自己的感情、思想、愛幕全都奉獻給一個女人,一個女人!天哪,女人!起先他別出心裁,想嘗試一段痛苦的愛情。他圍著漂亮的表姐哀格勒蒙夫人身邊轉了一陣,居然沒有發現早有一位外交官同她跳過浮士德的華爾茲。一八二五年在嘗試、尋求、徒勞的獻媚中度過了,沒有找到他所追求的愛的目標。強烈的愛情是十分罕見的。當今這個時代,在大街上和社會風俗中都堆起了許多堡壘!說實在的,弟兄們,我對你們講,improper已經影響到我們。既然現在有人笑話我們同肖像畫家、拍賣行老闆、時裝店的老闆娘比高低,我就不詳細描寫戈德弗魯瓦中意的那個女人了,免得你們叫苦連天。年齡,十九歲;身高,一米五;頭髮,金黃色;眉毛,idem②;藍眼睛,中等額頭,鉤鼻子,小嘴,下頦短而上翹,鴨蛋臉;特徵,無。以上是這位意中人的護照。請各位不要比警察、全法蘭西的市長和鎮長先生、憲兵以及其他一切權力機關更挑剔吧。她活脫就是梅迪契③的維納斯雕像,這是真話。戈德弗魯瓦頭一回應邀參加紐沁根夫人的舞會——她靠這些舞會很便宜地賺了一個好名聲——,在一組四對舞上看見了他鍾情的女人。這女人一米五的身材令他傾倒,金黃色的頭髮有如水花四濺的瀑布披在小巧、稚氣、紅潤、象把鼻子貼在泉水的亮晶晶的窗戶上觀看春天的花朵的水神的臉龐上(這是我們的新文風,句子和剛才吃的通心粉一樣長)。idem的眉毛(但願莫惹翻了警察署長),能夠叫可愛的帕爾尼④寫六行詩,這位性情活潑的詩人一定會很優雅地把這雙眉毛比作愛神丘比特的弓,同時指出箭就在弓的下面。不過,這箭是柔弱無力的,也沒有箭鏃,因為它至今還含著縮羊般的柔情,壁爐畫上的德·拉瓦利埃夫人⑤不能當著公證人的面表白愛情,就只好當著上帝的面表白愛情時,就帶著這樣溫順的表情。金黃的頭髮、碧藍的眼睛,配上軟綿綿、又放蕩又規矩的舞姿,你們知道這會產生怎樣一種效果嗎?這種時候,一個年輕姑娘不會火辣辣地打動你的心,不會象那些用西班牙乞丐似的目光盯住你的褐發女人,她們的目光好似說:要錢還是要命!給我五法郎,不然我就看不起你。這些傲慢(而且多少有點危險!)的美人可能會惹得不少男人動心,但是我以為,說到結婚,一個金髮女郎,能夠得天獨厚地既表現出無窮的溫情和嫵媚,又不放棄勸告男人、挑逗戲耍、放肆的言談、假裝的嫉妒等等權利和一切抬高女人身價的東西,她與一個狂熱的褐發女郎相比,無論如何要保險得多。這樣的女人是很可貴的。伊索爾和所有阿爾薩斯姑娘一樣,皮膚白皙(她生斯特拉斯堡,講德語稍微帶一點法國腔,聽起來很悅耳),舞跳得妙不可言。她的腳,警察局的雇員未作記錄,其實應該載入『特徵』欄。這雙腳值得注意,一是因為其小巧,二是因為它們能跳出一種老舞師稱為『弗利克—弗拉克』的特殊舞步,這種舞步可以和馬爾斯小姐動人的朗誦相媲美,因為所有的繆斯都是姐妹,舞蹈家和詩人同樣生活在人間。伊索爾的雙腳跳出清晰、準確、明快、迅速的舞步,很能傳達心曲,『她很有弗利克—弗拉克風。』這是馬塞爾⑥對人的最高評價。馬塞爾在舞蹈家中是唯一堪稱大師的人。當時講起馬塞爾大師,有如在弗裡德裡希大帝時代講到弗裡德裡希大帝⑦。」 ①瑪德萊娜即《新約》中抹大拉的馬利亞,一個改邪歸正的妓女,後成為女聖徒,巴黎著名的瑪德萊娜教堂即以她的名字命名。 ②拉丁文:同樣。 ③指梅迪契山莊,建在羅馬品齊奧山上。 ④帕爾尼(1753—1814),法國詩人。 ⑤德·拉瓦利埃夫人(1644—1710),路易十四的情婦,失寵後進修道院。 ⑥馬塞爾(?—1759),法國著名舞蹈家,曾是路易十五的宮廷舞蹈教練。 ⑦弗裡德裡希大帝(1712—1786),普魯士國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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