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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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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朗松這座城市的人對於這種似乎過分的奢侈加以惡意的評論,足有半個月之久。可是過了幾個月以後,他們又以此為驕傲了,好幾家富商也更新了他們的家具,佈置了漂亮的客廳。時髦的家具開始在城裡出現。竟然看得見有眾星燈了!這樁婚事會給他心愛的外甥女的個人生活帶來什麼災難,當時尚未顯示出來,可德·斯蓬德教士比誰都先看透。婚後那年冬天,杜·布斯基耶每月舉辦兩場舞會,從前主宰教士和外甥女兩人共同生活的那種高貴而單純的特點完全消失了。在這所神聖的住宅裡,居然聽到小提琴和交際場那種世俗音樂,這還了得!他們這樣尋歡作樂的時候,教士自始至終跪在地上祈禱!後來,這間嚴肅的客廳的政治體系也漸漸變了味。代理主教看透了杜·布斯基耶的心思:他一聽見杜·布斯基耶那發號施令的語氣就渾身發抖。他的外甥女已經掌握不了自己的財產,她丈夫只讓她管理衣物、飯菜和其他女人應管的那一份事情的時候,她的眼裡淚光閃閃。這一切,教士都已看在眼裡。蘿絲再不需要發號施令了。雅克蘭已成為專職車夫,勒內巴成為專職馬夫,瑪麗埃特現在只是個廚房的女傭,從巴黎來了一個主廚。這幾個人只聽先生的命令。杜·布斯基耶夫人只剩下若塞特一個人可以自由支配。行使權力那滋味甘美的習慣,一旦要放棄,人們可知道這是多麼令人難過麼?意志的勝利,對偉大人物來說,是一生中令人陶醉的一種快樂,而對鼠目寸光的人來說,這便是他們一輩子的生活。一定要當過大臣後來又失了寵,才能理解杜·布斯基耶夫人被貶為完完全全的希洛人身分①時所感受到的辛酸痛苦滋味。她常常違心地坐上馬車,她要見一些並不合自己意的人。 ①希洛人身分是斯巴達國有奴隸的身分。 她再也不能擺弄她那寶貴的金錢,而她以前是想怎麼花錢就怎麼花錢,卻什麼錢也不花的。任何強加的限制,難道不是都叫人產生一種強烈的願望,要越過這些限制麼?最激烈的痛苦,難道不是來自對自由意志的妨礙和阻撓麼?開始時,這些事還都很順利。向夫權的每一讓步,都是可憐的老姑娘出於對丈夫的愛而作出的。杜·布斯基耶對待他妻子,開始時作得十分漂亮。他很精明,每次踐踏女權,都向她提出十分過得硬的理由。這間臥房許多年以來空無一人,現在每天晚上都能聽到夫婦二人圍在火旁談話的聲音。所以在杜·布斯基耶夫人結婚的最初兩年裡,她顯得十分滿意。她顯出隨便而又不露聲色的樣子,這正是出於相愛而結婚的少婦的特點。 血熱的毛病不再折磨她了。這種態度使那些專愛嘲諷譏刺的人十分狼狽,關於杜·布斯基耶所傳播的各種流言蜚語自生自滅,善於觀察人類靈魂的人也困惑莫解。蘿絲-瑪麗-維克圖瓦很害怕做什麼不討丈夫喜歡的事,和他衝撞而失去他的歡心,失去他與她朝夕相伴,所以她寧願什麼都為他犧牲,甚至犧牲自己的舅父。杜·布斯基耶夫人滑稽可笑的小小歡樂也騙過了德·斯蓬德教士,老人想到既然外甥女感到幸福,就更應該忍受自己個人的痛苦。阿朗松人一開始也象教士這麼想。但是有一個人,你騙得了全城的人,騙不了他!這個人就是德·瓦盧瓦騎士。他躲在高等貴族的聖山上,終日在埃斯格裡尼翁家中度過。他傾聽著人們的惡語中傷和各種不知趣的饒舌,日夜想著自己絕不能尚未報仇雪恨身先死。他從前用俏皮話將杜·布斯基耶打倒,現在他想擊中杜·布斯基耶的心臟。可憐的教士明白了,他的外甥女在這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戀愛中採取了怯懦的作法,他也看透了這個外甥女婿的虛偽本性及其毒辣的手段,氣得渾身發抖。杜·布斯基耶想到要繼承舅老爺的財產,則比較克制,不想引起他任何不快。雖然如此,杜·布斯基耶還是給了他最後一擊,將他送進了墳墓。原來杜·布斯基耶懷著要在這一帶稱王稱霸的野心,為了給自己的權勢找到首要的保證,便想促成聖萊奧納爾教堂的住持和教區的神甫言歸於好。他的目的果然達到。他的妻子以為這是完成了一樁和平大業,但是,按照信仰堅定不移的教士的看法,其中定有背信棄義的行為。偉大的斯蓬德教士在他外甥女婿的客廳裡見到那個離經叛道、歸附異端、信奉異教的神甫、教會的敵人、曾經宣誓忠於《教士的公民組織法》的那個傢伙時,頓時怒火上升,體力不支。如果你想用原則性強這句話來解釋不相容,如果你不想譴責前代理主教天主教靈魂中的禁欲主義——瓦爾特·司各特曾通過珍妮·迪恩斯的父親這個人物的清教徒靈魂,使你們對禁欲主義讚賞備至①——,如果你想在羅馬教會中辨認出potiusmoriquamfoedari②的精神——你在共和派的見解中,很欣賞這一點——,你就能理解斯蓬德教士的這種心情。德·斯蓬德代理主教發現,只有自己是忠於信仰的。 主教來到杜·布斯基耶家中,對於雙方終止敵對行為,顯得非常滿意。高乃依的劇本中有一句臺詞是: 我的主啊,你使我憎恨多少高尚品德啊!③ ①珍妮·迪恩斯的父親是英國小說家瓦爾特·司各特的小說《中洛辛郡的心臟》中的人物。這部小說以一七三六年愛丁堡市民反對英國壓迫的一次暴亂為背景,描寫蘇格蘭農村姑娘珍妮·迪恩斯長途跋涉前往倫敦求見王后,使無辜被判死刑的妹妹獲救。 ②拉丁文:寧死不受辱。 ③這是高乃依所寫悲劇《龐培》第四幕第三場中的最後一行。 除了能與高乃依一起高喊這句話的羅馬天主教徒之外,弗朗索瓦的高尚品行已經戰勝了一切。 「正統」在教區裡已經死亡時,德·斯蓬德教士便死去了。 到了一八一九年,由於繼承了德·斯蓬德教士的財產,杜·布斯基耶夫人的土地收入達到了二萬五千利勿爾,普雷博戴的土地和瓦諾布勒的房屋還不計算在內。從前,她將自己的積蓄交給了杜·布斯基耶。也在這個時間前後,杜·布斯基耶將本金還給了她,叫她用這筆錢購買了普雷博戴四周的田產。這樣,就把這片領地變成了全省最大的一塊領地,因為屬德·斯蓬德教士的土地與普雷博戴也緊緊相連。杜·布斯基耶個人的財產到底有多少,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把自己的本錢拿到巴黎凱勒銀號去生利,自己每年到巴黎去四次。 這時候,人家都把他看作是奧恩省最大的財主。這個精明人,一直是自由党的候選人。在復辟時期進行的每一次競選戰役中,他總是以七、八票之差而落選。後來他竟公然拋棄自由黨,想叫人選他為保王党大臣。雖然聖會①和司法界都支持他,他卻從來未能戰勝國家行政管理部門對他的厭惡。這個滿懷仇恨、又懷著瘋狂野心的共和黨人,就在保王党與貴族在當地獲勝的時刻,下定決心要與他們爭個高低。他陪伴妻子望彌撒,他給該城的修道院捐款,他支持聖心派教會②,在每一個教會與城市、省或國家對立的場合中,他都表態站在教會一邊。 ①聖會是法國波旁王朝復辟時期左右政府的一個宗教組織。 ②聖心派教會是受到上述宗教組織支持的宗教團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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