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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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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談話轉入一般話題。一股神秘的、無法知曉的、叫不上名字來的強大力量在起作用,科爾蒙小姐希望自己顯得可愛,便在腦子裡找到了德·瓦盧瓦騎士的各種句式。這就好比在一場決鬥中,似乎魔鬼親自前來,給你調好了手槍的準星一般。從來瞄準對手就沒有瞄得這麼准過。子爵是出身高貴之人,不會說出晚餐如何味道鮮美這種話。但是他的沉默等於一種讚揚。雅克蘭給他斟上一杯又一杯的美酒。他喝起來,顯出老友相認、與故人歡樂重逢的樣子,因為真正的愛好者是並不鼓掌,而是靜靜享受的。他懷著極大的興趣詢問地皮、房產、不同地點的價格。他讓科爾蒙小姐給他詳細地描述亮河與薩爾特河匯合處的情形。他對於城市建在距離河流這樣遠的地方感到奇怪,他非常關心當地的地形。沉默寡言的教士聽憑他的外甥女作交談的中心人物。德·特雷維爾先生親切地對小姐微笑,小姐也確實以為她佔據了他的心,以為晚餐過程中他作出的保證,比她最殷勤的求婚者在半個月之內作出的保證多得多。所以,諸位可以料定,從來沒有哪一位客人象這樣受到無微不至的關懷、溫柔體貼的照顧。你簡直會說,這是一位心愛的夫君回到了家中,給家中帶來了幸福。科爾蒙小姐預先估計子爵什麼時候要麵包,深情地盯著他;他扭過頭去的時候,她便巧妙地給他布上看上去他喜歡的菜。他要是個貪吃的人,她真能叫他撐死!可是,對於她在愛情方面計議要做的事情來說,這豈不是略顯身手,而且做得很漂亮麼!她沒有做貶低自己的蠢事,她巧妙地在外面張上了所有的船帆,打開各種各樣的旗號,擺出阿朗松女王的架勢,吹噓自己的果醬做得多麼好。總而言之,她大講自己,撈取恭維,似乎她所有的吹鼓手都已死去。她發現自己頗討子爵的喜歡,因為熱切的希望使她完全改變了模樣,使她幾乎變成了一個女性。上餐後果點的時候,她聽到前廳裡已經有人來來去去,客廳裡已經笑語喧嘩,說明她的那些常客已經光臨,不禁滿心歡喜。她讓舅父和德·特雷維爾先生注意到這種殷勤的表現,認為這是人們愛戴她的一個證明。實際上這是襲擾全城的無法驅除的好奇心所造成的。科爾蒙小姐迫不及待地要滿載榮譽出現在人們面前,於是吩咐雅克蘭,說到客廳裡去用咖啡和烈性酒。在客廳裡,僕人可以在社交界的精華面前,炫耀一下薩克森咖啡具的氣派。這套咖啡具,一年只從櫃子裡取出來兩次。這種種情形全被前來的人看在眼裡,他們正在小聲加以評論。 「呸!」杜·布斯基耶說道,「不就是一年中四大節日喝的昂伏夫人的烈性酒嘛,有什麼了不起!」 「這樁婚事肯定是一年來通過書信來往安排好的,」法院院長杜·隆斯雷先生說道,「一年來,這裡的郵政局長經常收到蓋有敖德薩郵戳的信。」 格朗松太太脊樑骨直發涼。德·瓦盧瓦騎士先生雖然吃起飯來一個頂四個,可現在連左半邊臉都發白了。他感到自己內心的秘密就要洩露出去,便說道:「您不覺得今天天氣很冷嗎?我都凍僵了。」 「這是因為俄國就在近旁的原故,」杜·布斯基耶說道。 騎士望了他一眼,那神氣似乎在說:「說得妙!」 科爾蒙小姐出現了,她是那樣精神煥發,那樣得意洋洋,人們簡直覺得她變漂亮了。這種不同尋常的神采並不僅僅是由於感情作用。她的全部血液自早晨以來就在她體內沸騰,對於一切重大危機的預感又刺激著她的神經:必須具備所有這些情況,才會使她變得判若二人。她懷著怎樣幸福的心情鄭重其事地將子爵介紹給騎士,將騎士介紹給子爵,將全體阿朗松人介紹給德·特雷維爾先生,將德·特雷維爾先生介紹給阿朗松人啊!出於可以解釋的偶然,子爵和騎士這兩個具有貴族本性的人,相見之下,一拍即合:他們互相認出了同類。作為兩個屬同等社會地位的人,兩個人相互注視了一下,便站在壁爐前聊起來。他們四周圍了一圈人。他們的談話雖然用sottovoce①來進行,人們仍在屏住氣息傾聽。為了很好地體會這個場面的效果,請諸位一定要記住:科爾蒙小姐當時正背對著壁爐,忙著為她所謂的求婚者斟咖啡。 ①拉丁文:以救世主(朱庇特)的聲者。意思是聲音很大。 德·瓦盧瓦先生:「聽說子爵先生是來此地安家的,是嗎?」 德·特雷維爾先生:「是的,先生,我來找房子……(科爾蒙小姐轉過身來手握杯子)房子要大,以便安置……(科爾蒙小姐遞過杯子)我的家屬。(老姑娘兩眼發花)」 德·瓦盧瓦先生:「您已經成婚了麼?」 德·特雷維爾先生:「已經完婚十六年,內人是賽布洛夫公主的女兒。」 說時遲,那時快,科爾蒙小姐如同晴天霹靂打下來一般,倒了下去。杜·布斯基耶見她站立不穩,三步並作兩步奔上前去,將她抱住。人們將門打開,好讓他抱著這個龐然大物毫無阻礙地過去。若塞特指指點點,這個身強力壯的共和黨拿出渾身的勁來,將老姑娘抱到她的臥室中,將她放在床上。 若塞特拿了剪刀來,將束得過緊的緊身衣剪開。杜·布斯基耶不管不顧地一個勁往科爾蒙小姐臉上和身上灑水,小姐的上衣在床上攤開,就象盧瓦爾河發了大水。病人睜開眼睛,看見了杜·布斯基耶,一見是個男人,女性的羞恥之心使她發出一聲叫喊。杜·布斯基耶退出臥室,讓六位女士走進去。為首的是格朗松太太,她興高采烈。德·瓦盧瓦騎士幹什麼去了呢?他一向忠於自己的原則,掩護撤退。 「可憐的科爾蒙小姐,」他對德·特雷維爾先生說道,一面望著在場的人。他那具有貴族氣魄的目光,使在場的人抑制住了自己的笑聲。「血熱折磨得她夠嗆。到普雷博戴她的田莊去以前,她不肯叫人給放放血。看,春天氣血旺盛,就出了這樣的事情。」 「她今天早晨冒雨回來的,」德·斯蓬德教士說道,「大概是著了涼,引起老病突然發作。不過,不要緊。」 「她前天對我說,已經三個月沒發過病了;還說若是復發,可要把她整慘了,」騎士又說道。 「啊,您已經結過婚了?」雅克蘭望著德·特雷維爾先生小口小口地呷著咖啡,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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