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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事情往往是這樣:就某個人傳了許多風言風語,惟獨他自己不知道。全城都在議論他,或是背後誹謗,或是公開指摘。如果他沒有朋友,他就一無所知。於是,這個無辜的杜·布斯基耶,這個但願自己有罪、巴不得蘇珊沒有說謊的杜·布斯基耶,對這些事簡直一無所知:沒有一個人對他講蘇珊已將事情透露出去;所有的人也都覺得就這種事盤問他不合適。這一類的事,當事人有時掌握著一些秘密,可是這些秘密又使他不得不保持沉默。小圈子的人從飯廳回到客廳準備喝咖啡的時候,客廳中有些前來打牌的人已經來到。杜·布斯基耶也來了。他顯得特別令人討厭,還有點自命不凡的勁頭。科爾蒙小姐為羞澀所左右,簡直不敢抬眼望一望這個可惡的引誘少女的傢伙。她抓住阿塔納茲,教訓了他一通,說的都是關於保王政治和宗教道德的莫名其妙的老生常談。可憐的詩人不象德·瓦盧瓦騎士那樣擁有裝飾著公主肖像的鼻煙壺,以便領受這番蠢話的教訓,於是他呆頭呆腦地聽著他所愛慕的人講話,一面凝望著她那碩大無比的連衫裙上身部分,那上身裹著這完美的身軀——體積龐大的標誌。情欲在他身上產生了酒醉一般的效果,老姑娘小小的清脆的聲音變成了溫存的絮語,那平平淡淡的思想變成了充滿智慧的理由。

  愛情是一個偽幣製造者,不斷地將硬幣換成金路易,也常常將金路易作成硬幣。

  「喂!好了,阿塔納茲,你答應我麼?」

  這最後一句話,象那些一聽叫人嚇一跳,從睡夢中驚醒過來的聲音一樣,擊在興高采烈的年輕人耳鼓上。

  「您說什麼,小姐?」他回答道。

  科爾蒙小姐驟然站起來,同時朝杜·布斯基耶望了一眼。

  杜·布斯基耶此刻酷似共和國硬幣上鑄的那位神話傳說中的胖天神。①她朝格朗松太太走過去,附耳對她說道:「可憐的朋友,你的兒子是個白癡!上中學把他給葬送了,」她想起德·瓦盧瓦騎士反復強調中學裡教育之糟糕,又這麼說了一句。

  ①這裡指共和國發行的五法郎硬幣,上面鑄著商業神的面孔,但其線條及特徵均為赫丘利。

  這真是晴天霹靂!可憐的阿塔納茲自己還不知道,他早已有機會在老姑娘的心中勾起情思,剛才如果他好好聽她講話,滿可以借機叫她理解自己的激情。因為科爾蒙小姐正在情緒激動之中,一句話就夠了。可是年輕人的愛情和真正的愛情,其特點就是又傻又笨的貪婪勁,這種勁頭葬送了他,正象有時一個充滿生命活力的孩子出於無知也會摔死一樣。

  「你對科爾蒙小姐說什麼了?」格朗松太太問他的兒子。

  「什麼也沒說呀!」

  「什麼也沒說?等我以後給你說明白!」她心中想道,把這樁要緊的事推遲到明天去辦。她覺得反正杜·布斯基耶在老姑娘的心目中已經完蛋,因此對科爾蒙小姐剛才那句話不大在意。

  不久,客廳裡的四張牌桌已經坐滿了十六位賭客。有四個人對皮克牌感興趣。這皮克牌要價最高,賭這個要搭上許多錢。舒瓦內爾先生,檢察官和兩位婦女到紅色雕漆的書房裡去玩西洋雙六棋。多枝燭臺上蠟燭都已點燃。每一對新到的夫婦都對科爾蒙小姐說:「您明天就要去普雷博戴了嗎?」

  「是啊,一定得去,」她回答道。

  然後這位小姐的小圈子的鮮花就在壁爐前,安樂椅上,牌桌四周開放起來。

  一般情況下,這位家庭女主人顯得很忙碌。今天,格朗松太太首先發現老姑娘的情緒不大對頭:科爾蒙小姐有心事。

  「你想什麼呢,表姑?」待她發現科爾蒙小姐坐在小客廳裡的時候,終於這樣對她說道。

  「我在想那個可憐的姑娘,」她回答,「我不是婦女協會的主席嗎,我去給你拿十個埃居來!」

  「十個埃居!」格朗松太太大叫起來,「你從來沒捐過這麼多錢啊!」

  「可是,我的好心人,有孩子豈不是很自然的嗎!」

  這句發自內心的不道德的話,使婦女協會的司庫目瞪口呆。顯然,在科爾蒙小姐的心目中杜·布斯基耶的形象已經高大起來。

  「確實,」格朗松太太說道,「杜·布斯基耶不僅是個魔鬼,而且是個惡棍。給一個人造成了損失,難道不應該賠償人家嗎?幫助這個小姑娘的,不應該是我們,難道不應該是他嗎?不管怎麼說,這個姑娘我看也夠壞的,在阿朗松,比杜·布斯基耶這個恬不知恥的傢伙好的人總是有的嘛!一定是夠放蕩的娘們,才會去找他!」

  「你說『恬不知恥』!我的親愛的,你的兒子教了你一些無法理解的拉丁詞①。當然,我不想原諒杜·布斯基耶先生。不過,請你給我解釋解釋,一個女人喜歡這個男人勝於喜歡另一個男人,為什麼就是放蕩呢?」

  ①「恬不知恥」(cynique)這個詞來源於希臘文,而不是拉丁文,作者這裡想說明科爾蒙小姐的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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