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老姑娘 | 上頁 下頁 |
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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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頂很高,窗戶前突,窗頂上有雕刻的三角楣,窗子四周的檐溝包了鉛皮,十分漂亮,檐溝的朝外部分又有欄杆加以裝飾。兩扇窗戶之間,伸出一個噴口呈動物口形狀,將滴水噴吐在大石頭上,鑿出了五個洞眼。兩面山牆頂上是鉛鑄的花束。這是平民的象徵,從前只有貴族才有權利安裝風向標。右側庭院一邊,是車庫和馬房。左側是廚房、柴草和水房。有一扇大門總是開著,大門上留出一道矮門,裝有小窗和喚人鈴。過路的人從這裡向內一望,便可以看到寬敞的庭院當中有一個大花壇,四周圍以女貞樹樹籬,將堆起的土加以固定。大花壇由幾株四季薔薇、丁香、輪鋒菊、百合和西班牙染料木組成,夏季四周還要擺上大盆栽的月桂、石榴和愛神木。一個陌生人,如果他對這庭院及其附屬建築這樣清潔和井井有條留下很深的印象,也可以推測出這家有個老姑娘。統管這一切的目光應該是無所事事、到處搜索、異常保守的目光,之所以如此並不是出於性格,而是需要找事幹。只有一位終日閒暇無事一定要找點事幹的老小姐,才會叫人拔去地面石板縫中間的雜草,叫人把牆頂擦洗乾淨,要求不斷打掃,從不許工具倉庫的皮門簾馬虎拉上。只有她閑著沒事才有能力將荷蘭式的清潔①引進這小小的外省地方。要知道,這裡位於佩爾舍、布列塔尼和諾曼底之間,本是人們自豪地鼓吹對於舒適毫不在乎的地方。 ①荷蘭以清潔著名,因有此喻。 德·瓦盧瓦騎士和杜·布斯基耶登上這家公館臺階高處兩側的石級時,沒有一次不心情激動。一個心想,這公館住一位貴族院議員挺合適;另一個心想:市長應該住在這裡。臺階上端是一個大落地窗(也是門)。走進第二道與此相同的門,便是光線充足的前廳。從另一道門出去,花園一側,還有一道臺階。兩道門之間仿佛長廊的地方,地上鋪著紅色方磚,護壁板鋪到齊肘的高度。這裡成了家族肖像病院:有幾個人一隻眼睛出了毛病,另外幾個人一隻肩膀破損;這個人手裡拿著帽子,但是手已不復存在,那個人給鋸去了一條腿①。外套、木鞋、套鞋、雨傘、帽子和毛皮大衣也放在這裡。這是每個常客來到時放下隨身攜帶衣物、離去時再拿走的器物倉庫。沿著每一面牆都有一張木頭長凳,以便提著風燈來接主人回家的僕人落坐。還有一個大火爐,以驅除同時來自庭院和花園的寒風。這條廊子就這樣將房屋分成左右相等的兩部分。這半邊,朝院子一面是樓梯間,朝花園一面是一間很大的飯廳,然後是一間配膳室,經過配膳室進廚房。另一邊,是一間有四扇窗子的客廳,緊挨客廳還有兩個小間,一間朝著花園,用作貴婦人的小客廳,另一間朝著院子,作書房用。二層包括一對夫婦的全套用房和德·斯蓬德老教士居住的房間。閣樓大概早就提供大量住宅,為大小老鼠所居住了。這些老鼠夜間活動戰績輝煌,科爾蒙小姐曾經在德·瓦盧瓦騎士面前反復念叨過。使用了各種對付老鼠的辦法均告無效,真叫科爾蒙小姐百思不得其解。 ①指這裡懸掛的家族祖先肖像已破損不堪。 花園大概有半阿爾邦大小,亮河就從花園邊緣上流過。之所以稱之為亮河,是河床裡有雲母片閃閃發光的緣故。但這亮河在別處閃閃發光,惟獨在瓦諾布勒不然,因為亮河流到這裡,那淺淺的河水裡滿載著城裡的工業往河裡拋擲的染料和殘渣。科爾蒙小姐的花園對岸,也象流水經過的任何一座內地城市一樣,房屋擠擠壓壓。那裡的人幹的都是下等行業。 幸好當時科爾蒙小姐對面住的還都是安分守己的人,有一些平民人家,一個麵包師,一個洗染工,幾個做烏木家具的木匠。這花園裡種滿了常見的花,盡頭自然是一處形成堤岸的臺地,臺地下面有幾級臺階,拾級而下,可到亮河邊。請你想像一下,在臺地的寬簷欄杆上,放著白色、藍色的大瓷盆,盆內栽種著俊秀挺拔的丁香。右邊和左邊,沿著附近的牆壁,你看到的是兩行菩提樹,修剪得整整齊齊。小河對岸及其簡陋的房屋、亮河淺淺的流水、花園、緊貼著附近牆壁的兩行樹木,加上科爾蒙家族頗有氣派的房屋,呈現出一派善良純真、貞潔素和布爾喬亞色彩的景象。說到這裡,各位讀者對這裡的景色大概會有一個概念了。多麼清幽,多麼寧靜!沒有任何矯揉造作的東西,也沒有任何演變的東西:這裡,似乎一切都是永恆的。樓下作接待客人用,那裡,一切也都散發出古老的、一成不變的外省氣息。 偌大的客廳方方正正,四扇門、四扇窗,木料護壁板,樸素地漆成灰色。唯一的一面穿衣鏡,呈橢圓形,安放在壁爐上。門楣上的單色畫①,畫的是時序女神②帶領著日神前進。 ①單色畫裝飾房間,在十八世紀非常流行。 ②時序女神,又稱季節女神,又稱荷賴,她們掌管季節順序,使萬物按時生長發育。 在這一帶,每一處門楣上都有這一類繪畫,簡直氾濫成災。藝術家發明了這些季節女神,她們在法國中部一大部分人家家中出現,使你對那個忙於收割、播種或者往自己身上拋撒鮮花的令人討厭的愛神產生了憎惡之情。每一扇窗戶都飾有綠色錦緞窗簾,窗簾繩上帶著很大的流蘇結,將窗簾吊起,構成偌大的華蓋。上了油漆和彩釉的木制家具,形狀多彎曲,是上一世紀非常時髦的樣式。家具上蒙著套子,露出的圓形雕飾上雕的是拉封丹的寓言故事。有的椅子或靠背椅,邊沿已經修整過。一條大樑將天花板分成兩半,正中掛著一盞大塊純石英晶體做的古老吊燈,覆以綠色燈罩。壁爐上放著兩個塞夫勒藍色瓷瓶。古色古香的多枝燭臺和一台掛鐘,掛在大鏡子上方。這台銅鍍金掛鐘上的繪畫,主題取材于《逃兵》的最後一場,這證明瑟丹納①的作品曾經風行一時。畫面由十一個人物組成,每個人物有四指高:深處,逃兵由士兵押解,走出監獄;前景上,幾乎昏倒在地的少婦向他捧出國王的赦免令。爐子,火鏟,火鉗,款式均與掛鐘無異。護壁板上的裝飾是年代最近的家族成員肖像,有一、兩張是裡戈②的作品,有三張是拉圖爾③的色粉畫。四張牌桌,一張西洋雙六棋棋盤,一張皮克牌牌桌,把這間大屋子塞得滿滿的。整幢房屋中只有這一間鋪了地板。 ①瑟丹納(1719—1797),法國劇作家。《逃兵》是一部三幕歌劇,曾在意大利劇院上演,講的是一個小夥子開了小差,被判處死刑;他的未婚妻求得國王的恩准,在最後一分鐘將赦免令送到了監獄。 ②裡戈(1659—1743),法國畫家。 ③拉圖爾(1704—1788),法國色粉畫畫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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